工具的演化,替代了人自身的進化,乍一想來,似乎是很有效率的好事。


    現代社會的圖景,逐漸展開在方然眼前,人類在基因層麵的停滯不前,和科學技術帶來的工具飛速發展形成了鮮明的對照,這種前景,到底是好還是不好,恐怕很難有一個讓大家都認同的結論。


    但方然的思路卻不一樣。


    社會的變革,每一天都在發生,沉浸其中的方然肯定也感受到,但這些都是表象。


    ——當一切飛速進化,最終變為智能工具充斥的世界,人類終將發現,最不合時宜的存在,就變成了人本身。


    驚悚的念頭一閃而過,人類的未來,究竟會是怎樣的,這和永生有關係嗎;


    有,又似乎沒有,一直在生命科學領域中汲取營養的少年,對社會運行的規則,乃至趨勢,並沒有十足的把握,他隻隱隱約約覺得,眼前喧囂洶湧的世界表象之下,似乎潛藏著一種難以察覺的威脅。


    感覺不太妙,但又說不出原因,是什麽讓他一點點失去了安全感。


    神秘的“匿名者”……


    “方然同學。”


    “——!”


    沉思中被嚇了一跳,方然渾身緊繃、抬眼看去,


    “雅、雅卡爾老師。”


    “不介意一起吃飯吧,恩……你臉色不太好,有沒有不舒服。”


    在餐廳偶遇阿爾巴*雅卡爾,消失了快一年的生物課教師,看起來氣色還不錯,他放下餐盤,一邊慢條斯理的撥弄食物,一邊很和方然聊了起來。


    在這裏碰到雅卡爾,方然很局促,壓根沒有朋友的他並不擅交際。


    但,既然是這樣兩個人湊在一起,可想而知,話題很快導向生命科學領域,上午的演講,雅卡爾也全程旁聽,他問方然有什麽想法,方然倒也直言相告,說出了自己一閃念間冒出來的疑問:


    人類社會的未來。


    這種話題,也沒有什麽遮掩的必要,反正和永生一點關係都沒有,他這樣想著。


    “哦,布朗教授的觀點,我個人是比較認同的。


    人類的演化,如果從基因層麵上觀察,幾乎已停滯,雖然還有一些細節上的調整,但根本無關大局。


    好比說,人類的智齒,對、就是最後萌出的那幾顆第三臼齒,因為人類食物的精細化,頜骨都不大,沒有空間排列第三臼齒,長年的演化就有一種讓智齒消失的趨勢。


    聯邦民眾裏就有7%的人,終生都不會萌出智齒,x光往往顯示其智齒發育不良,甚至,壓槽裏根本就沒有智齒發育的跡象。


    但是,這種趨勢現在已很微弱,至少‘自然選擇’發揮不了什麽作用;


    大部分的人,哪怕長出四顆智齒,拔掉就可以,幾乎不會因此而喪命,那麽,這一性狀、和性狀背後的基因,就不會被自然選擇所淘汰。


    即便很久以後,沒辦法,人類還是會受智齒萌出的困擾。”


    人類的生存競爭,不再是基因、而是每一個人條件的競賽,代價則是基因演化的總體停滯,阿爾貝*雅卡爾很有興致的說下去,又拿“闌尾”和“近視”舉例,讓方然完全清楚的認識到,科學技術的進步,究竟怎樣改變了“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規律,至少,是扭曲了這一規律的作用。


    雅卡爾侃侃而談,看上去,對這一領域很有些心得。


    而方然呢,心思卻全然在另一個方向,他喝湯是還在思考,上午布郎教授的演講內容,到底蘊含著什麽樣的啟示。


    人類社會的競爭,畢竟和生物之間的競爭不一樣,是更文明嗎……


    不,顯然不是,“戰爭”,從古到今爆發的次數多到數也數不清,各種殘忍的殺戮工具,在戰場上吞噬無數生命,這樣的競爭方式,豈不是比任何生物種群之間的爭鬥更殘酷,也更恐怖,


    除了人類,大概,沒有任何生物會這樣對待自己的同類吧,哪怕是你死我活的競爭。


    一邊想,一邊若有所思,方然覺得這些說出來也無妨,他對雅卡爾講了自己的看法,教師擺了擺手指:


    “你是不是覺得,人類,對待自己的同類格外殘忍,嗯?


    從生物學的角度講,是這樣,但是方然,你要清楚一件事,人這種生物的一言一行,其實都已經和自身的生物屬性沒太大關係了,這世界發生的事,”


    說到這兒,雅卡爾掃視幾眼四周,


    “遵循的一般也不是生物規律,而是社會自己的規則。


    哦,你用不著迷惑,其實完全可以這樣想,人類的種群,劃分彼此的依據並不是dna;


    哪怕有些人仍然這樣想,這樣做,也會被大多數人稱為‘種-族主義者’;那麽人類種群的劃分依據是什麽呢,沒有一定之規,有時是職業,有時是金錢,有時候是某一方麵的好惡,u看書.uanshu而有時候,甚至隻是降生在哪一片土地的運氣。”


    “恩……好像,是這樣。”


    人類,生物學的定義,全世界的人都是一個物種,但很顯然,這並不妨礙人類用各種標準分割成無數的群體,彼此爭鬥不休。


    就好像這些人,從來就不是一個物種那樣,這時候,dna也無可奈何。


    人類世界的運行規律,表麵上看還是那一套“社會達爾文主義”的生存競爭,然而競爭的參與者卻不是按dna、而是按身份和立場來劃分。


    至於具體要怎樣競爭,以方然的視野,一下子還完全搞不明白。


    但這種事,可想而知並不是他現在最關注的,見雅卡爾興致不錯,方然就順水推舟的閑扯了一會兒,其間還問他何時回金伯利教書,為什麽會來州立大學聽講座,雅卡爾則告訴他,自己順便來看“朋友”,語焉不詳的敷衍過去。


    眼看吃完飯,教師有先走一步的意思,方然轉移了話題:


    “那麽,雅卡爾老師,我還想請教您一下,人類世界的運行已脫離了基因層麵,而是地位和能力的競爭,那是不是說,人類的‘預期壽命’,並不會因為社會的發展和競爭而進一步提高了呢。”


    學生的問話,讓阿爾貝*雅卡爾眨了眨眼睛:


    “這是很顯然的。


    怎麽,你還在琢磨這一些想法嗎,恩……是的,理由很簡單,按目前人類世界的競爭法則,更長的壽命,是無意義的,並不能在競爭中起什麽作用。”


    恩,想一想也是,方然很快明白了雅卡爾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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