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團的活動,站在方然的立場上,很容易,差不多就是在浪費時間。


    不過也有額外的好處,阿爾貝*雅卡爾,負責《生物》課的教師是社團的指導專家之一,通過電子郵件聯係,方然才知道雅卡爾正在某研究機構掛職,短時間內不會回來。


    如果不是加入了生命科學社,還沒辦法聯係呢。


    阿爾貝*雅卡爾不在金伯利,對一個學生不辭而別,也很正常。


    通過電子郵件聯係,既不方便,方然也對網絡心存戒備,他隻禮節性的發送過一兩次郵件,話題都圍繞生命科學社的日常,言辭中,從未涉及“衰老”,或者“永生”。


    總覺得這些,不適合在網絡世界裏討論,雖然他也說不出為何。


    學期伊始,人間四月,春天的氣息掃過偌大校園,年輕的學生們也好似從蟄伏中蘇醒過來,開始參與種類繁多的校內活動。


    這一切,從踏進金伯利時就見過,方然卻興趣寥寥。


    不過每周活動時,他從生命科技社團的同學身上知道,社團裏的成員們時常請假,去參加交際舞會,校友演說,甚或一些馬術,高爾夫之類的興趣課,培養所謂“貴族氣質”,當然,也少不了在升學的推薦信裏錦上添花。


    聯邦的升學製度,大學的門檻,對不同階層的學生完全不一樣。


    家庭背景深厚的學生,除聯考外,更習慣采用推薦信的方式入學,眾多的人生經曆讓簡介十分光鮮,其實,上麵的每一行都需用數以萬計的馬克堆砌;至於普通出身的學生,就隻有在聯考殺出重圍這一條路,且不說即便僥幸考出高分,麵試時,也還有被前者談笑間篡奪了名額的可能。


    升學,關乎未來的職業,一個人在社會上安身立命的根本,方然卻置若罔聞。


    這世界上,哪裏有可以免死,永不下車的職業呢,恐怕沒有,那麽,本質上任何選擇也都一樣的。


    隻要有錢即可,而賺錢,做工作隻是選擇之一。


    方然的考慮,簡單,直白,外人看來則是完全的內向,沉悶與不通情理。


    自從進入金伯利,身邊沒有哪怕一個朋友,在交際能力決定了地位高低的中學校園裏,方然原本容易成為暴力欺淩的對象,但在金伯利,大家表麵上還算彬彬有禮,雖然私下裏,聚會上,讓年輕學生們口中“嘖嘖”的談資也經常就是他。


    但那又怎麽樣呢。


    這些青春洋溢的少年們,時間,還有多少,雖然像自己這樣竭力掙紮,也不一定有用,但他們……


    也不過是在等死罷。


    方然的揣測,並沒有一絲惡意,隻是在厭惡外出受傷的風險,而主動了承擔社團裏沒人願意做的枯燥實驗後,戴著防毒麵具,橡膠手套,擺弄那些浸泡標本的瓶瓶罐罐,說說笑笑的學生從身旁走過,一邊在背後幾束投來意味不明的目光,這時候,他就難免會心生一些莫名其妙的怪異念頭。


    他們死時,我還活著。


    世上還有比這更淡定的一刻嗎,特別是,自己並沒有動手,隻是在一旁,靜靜的看著轉瞬般的生命隨風而逝,僅此而已;


    那些目光,如同凝視怪物一樣的不友善,也將隨之而消散吧……


    反正他也不在乎。


    ……


    春天,一天天過去,田野裏鋪滿了豔麗的鮮花,天氣漸熱了起來。


    方然的生活軌跡卻依舊。


    報名生命科學社團,每周二,四的下午,他都會在金伯利的生物實驗室裏,完成那些枯燥而乏味的工作,為高年級學生的項目準備素材,在電腦上整理實驗數據。


    這些事,其實換成誰都可以做,他很快習慣了一邊處理工作,一邊走神思考。


    六年級的學業,十分輕鬆,但其他時間裏要學習的還很多,那些待思索的問題,也隻有這時才可以從容回顧。


    這一段時間以來,生命的奧秘,始終困擾著他。


    原始生命的結構,細胞,與dna,兩者之間的相互依賴十分矛盾,如果說,細胞結構與dna是在演化過程中同時出現,概率未免太渺茫,但若非如此,又能怎樣解釋這一切呢。


    放棄達爾文的進化理論,不可能,隻會讓自己更迷惘。


    下午,照例在實驗室裏作標本,清洗社員們上午采摘的植物葉片,方然用毛刷清洗葉子的表麵,一邊思考著問題,不經意間,完全是下意識端詳手裏的樹葉,他忽然想到一個挺模糊的概念,uu看書 wwuknhu動作也停了下來。


    樹葉,植物身體的一小部分,這些摘下來的樹葉,究竟是死,還是活呢。


    倘若製作成了標本,幹燥的葉片,想必細胞都已因失水而死掉,這沒有疑問,但現在,脫離了植物軀幹的一小片組織,葉片裏的大量細胞,應該還在運作。


    然而從樹的角度上理解,這片樹葉到底是死,是活,好像就有一點模棱兩可。


    啊,很快想起來了,哪裏有模棱兩可的情形呢;


    死、還是生,是要看新陳代謝的。


    新陳代謝,一個很有過程感的詞,方然在小學期間就在課本上見到過,不難理解,對任何生命而言,新陳代謝就是自身的生物化學活動,宏觀上不一定要在運動,但微觀層麵,必定可以觀察到生命與外界的物質,能量交換。


    隻要是活的生命,都在一刻不停的新陳代謝,除病毒外,所有的生命形態都一樣。


    那麽眼前的這片樹葉,既然還沒幹燥,想必葉片上的無數細胞,其中的絕大多數仍然是存活的,雖然即便用顯微鏡,也未必看得出來。


    那麽生命的界限,“死”的非生命,和“活”的生命之間,區別究竟……


    “死”和“活”,真有一條絕對的界限嗎。


    究竟怎樣才算“活”呢。


    恍若腦海中劃過一道閃電,忽然之間,方然捕捉到了某種靈感。


    他意識到,最早的原始生命,阿爾貝*雅卡爾口中“最初的絕育種”,形態可能會十分“特別”,也許和蓋亞中現存的任何生物都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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