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薩諸塞理工學院的高材生,為什麽在中學教書,方然沒多想。


    “哦,關於進化論,你有一些什麽樣的看法。”


    第一次找教師閑談,方然不善言辭,索性就先開口問達爾文的進化論,不修邊幅的阿爾貝*雅卡爾則看著顯示屏,一邊摸著下巴,讓來者有話直說。


    三言兩語的陳述後,雅卡爾洞悉了來者的立場,知道了方然並非一個懷揣《巴爾伯》來胡攪蠻纏的蠢貨,同時也認出了這學生是誰。


    對方然這樣一個出身貧寒的優等生,他還是挺欣賞,也挺好奇,於是放下手頭的工作和他聊聊。


    進化論的反對者,在聯邦裏一直人多勢眾,方然卻嗤之以鼻,不,應該說他根本漠視那些家夥,沒空在這上麵浪費時間。


    神究竟是否存在,孤兒院裏的黑煙,早就讓他心若明鏡一般。


    “是的,進化論的證據,並不一定要環環相扣才無懈可擊;


    進化,也不是什麽奇跡。”


    六年級的《生物》課,內容畢竟有限,雅卡爾就對方然解釋一下進化論的邏輯鏈條。


    雖然在很多人看來,從單細胞到人類的演化軌跡,概率之小,簡直就是不可思議,但如果考慮到幾十億年的時間,和遍布蓋亞的恒河沙數個體,近乎無窮多次的細胞分裂、遺傳物質的複製,概率上講,也就沒什麽好奇怪的。


    “但,隻有演化還不夠,環境的選擇壓力是另一個關鍵。”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達爾文的精煉辭藻讓雅卡爾娓娓道來,他告訴方然,所謂“適者生存”,並不是說生存下來的一定是優勝者,隻是說,生存下來的一定更適應當前的環境,人類和單細胞生物,並沒有直接意義上的高下之分。


    “您是說,生物突變的性狀,是因為更適應環境而被選擇,留了下來?


    然後時代不同,環境也多少會不一樣,今天的生物未必適合曆史上的環境,是這樣麽。”


    “是的,正是如此。”


    “那麽……


    為什麽一切生物,都會‘衰老’,也是環境選擇的結果嗎。”


    “……?”


    出乎意料的話,讓阿爾貝*雅卡爾微微一愣,他沒想到方然會有這樣的疑問。


    “衰老……恩,有點意思,你對衰老了解多少。”


    看雅卡爾有點興趣,方然就簡單說了一下自己對“衰老”的認識。


    當然,這些認識大半來自於網絡和書籍,十二歲的少年,還很難有獨立而清晰的理論建樹,他差不多就是照本宣科,然後詳細複述了一遍內心的疑問,然後看教師會怎樣回答。


    “這麽說來,你已經知道,像‘燈塔水母’、或者細菌這樣的生命,似乎不會衰老;


    不過你還未必清楚,即便人類這樣的所謂高等生命,單獨觀察身體裏的每一個細胞,也很難發現‘衰老’,和細菌很相似,嗯?”


    是嗎,方然認真聽著,他馬上想到“衰老”也許是一個隻針對高等生命的概念,但……


    還是說不通,原始生命就不會衰老嗎,如果不會,那按達爾文的進化論,更高等的生命顯然是在進化中失去了“永生不死”的能力,這又是為什麽呢。


    方然的疑惑,差不多就寫在臉上,雅卡爾見了反而有一絲猶豫。


    他大概猜得出,眼前的少年正在想什麽。


    “衰老的問題,比較複雜,恐怕……你暫時還很難理解其中的一些理論。”


    老師的神色,沒逃過方然的眼睛,意識到雅卡爾似乎有回避之意,他忽然著急起來:


    “那麽,您是否知道,人類究竟有沒有辦法擺脫衰老,有沒有辦法一直活下去,直到……永生?”


    話說出口,迎接著方然的,是教師的一段短暫沉默,阿爾貝*雅卡爾看著眼前的六年級學生,神色略顯古怪的盯著他的雙眼,片刻之後,才用忽然間略帶沙啞的聲音,問了他一個出乎意料的問題。


    “你究竟對哪一個更感興趣,是衰老,還是永生呢。”


    ……


    “坐吧,方然同學,在這兒不必拘束。”


    五分鍾後,破天荒挪用了一次學習的時間,方然跟著阿爾貝*雅卡爾穿過靜謐的金伯利校園,徑直走進教師俱樂部,在陽光斑駁的露天茶座找了一處僻靜的位子。


    時間是下午三點,學生們都在上課,俱樂部裏顯得空蕩蕩的,很適合私密交談。


    雅卡爾吩咐學生去拿兩杯檸檬水,u看書ww.kanshcm 坐下後,先擦了擦細金絲邊的眼鏡,看一看周圍沒有其他人在,才向方然點了點頭。


    “你的疑問我已清楚了,那麽,就先按我的思路,簡單的談一談,怎麽樣。”


    “恩,我會認真的聽。”


    “很好,我們且談一談‘衰老’。


    但提到衰老之前,先退一步,從另外一個概念講起,就是‘繁衍’;至於為什麽,你聽下去應該就會明白。


    為了讓你有一個比較清晰的思路,不妨先透露一點,生命科學的前沿研究對‘衰老’是怎樣看待的,原則上講,衰老,似乎是一種演化過程中‘沾染’的特質,而不是生命與生俱來的烙印。”


    雅卡爾話中的訊息,被方然捕捉到,他很震驚,但堅持著一言不發的聽下去。


    “生命演化過程中沾染的東西,首先並不是衰老,而是‘繁衍’。


    方然同學,你不妨想象一下最原始的生命形態,是的,單細胞的原核生物,甚至更簡陋一點;這樣的生命,在原始海洋裏漫無目的的遊蕩,新陳代謝,看上去和今天的細菌很像,但是,一個本質的區別在於,它們最初都是‘絕育種’,根本就不會繁衍。


    繁衍並非生命存在的一個必要條件,你應該能理解,是吧;


    沒錯,就是這樣,最原始的生命形態,在原始海洋裏並不是極其稀有,有機大分子偶然拚湊出的原始生命,形態甚至多種多樣,千奇百怪;


    但後來,某個原始生命在拚湊時獲得了一項奇怪的能力,‘複製’,情況就完全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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