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繞畢竟是鹹熙身邊的人,身手自然不凡,淳璟剛拔開水囊的塞子,一口水還沒咽下,霧繞已經抓著一隻跟小狐狸大小差不多,既像鳥又像蝶,通體漆黑,鴛鴦臉,老鼠耳朵,長著六枚金色網狀透明翅膀,圓滾滾肥嘟嘟的無羽飛禽回來了。


    “這是什麽東西?這對兒翅膀真好看。”淳璟看霧繞回來,手裏抓著的還是金燦燦的東西——陽光下那六枚金色翅膀熠熠生輝,很是漂亮,湊過去瞪圓了眼睛看著那飛禽,他從沒見過這樣稀奇古怪的動物,事實上,出了霧繞,他們中間再沒人知道這是什麽東西了。


    “生有六翼金翅,鴛鴦鼠臉,名喚六翼鼠,雪紗娘最喜歡的獵物。”霧繞說著將那飛禽遞給洛迦淵,也將接下來要麵對的麻煩一並交給了他。


    一看洛迦淵從懷裏摸出那隻粹白色廣口小瓷瓶,霧繞就知道這小東西是必死無疑,毫無懸念了,但事到如今也已經沒有了其他辦法,至少,他是無能為力了。


    洛迦淵本就出身醫藥世家,對穴位神經自然了如指掌,雖然此時他麵對的不是人,但隻要是動物,身體構造大都大同小異,所謂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想洛迦淵這樣的人,殺人很容易,他能夠輕易找到能使其一瞬間斃命的神經,從哪裏注入毒藥發作更快,當然救人也很容易,但要看他了不樂意救你。


    洛迦淵將瓷瓶裏的還未完全煉製成功的墨綠色毒藥在六翼鼠的中樞神經上滴了一滴,不多不少,隻有米粒大小,讓六翼鼠不至於瞬間死去,讓它能夠在蛛網上掙紮,足以引起那蜘蛛的注意。


    此處本就是懸崖夾縫,身後依舊是長長的夾縫,根本就沒有可以藏身之地,其實也沒有必要藏。


    人一旦步步走上高位,就會變得自大驕傲,動物也一樣,雪紗娘既然能稱霸方圓百裏,必然有恃無恐,自信沒有誰是它的對手,所以即便有人在,它也不會疑心。


    但事實證明,小心駛得萬年船,她絕想不到等待它的是一個在簡單不過的陷阱。


    洛迦淵的時間掐得很準,他們以一種剛剛從遠處走過來的姿態重新走到那蛛網前。


    正趕上雪紗娘從老巢出來,到了那六翼鼠前麵。正如霧繞所說,這名為雪紗娘的蜘蛛通體透明,根本看不到它的位置,隻是從蛛網下陷的寬度可以判斷,這隻雪紗娘絕對不像霧繞所說隻有一個人頭那麽大,而是更大,因為它的腳已經橫貫兩邊石壁,想來巨大。


    六翼鼠像是看到了惡魔,掙紮地愈發起勁兒,那架勢大有掙斷翅膀落個殘廢也要逃離,整個蛛網都在晃動,劇烈地如同被暴風驟雨急打。或許麵臨死亡任何生命都會爆發出令人難以想象的力量,本身就已經中了毒的六翼鼠在劇烈掙紮中竟然扯掉了結實地黏在石壁上的蛛網。


    它似乎也有點不相信,原本掙紮的動作猛地頓了一下,但就是這一頓,要了它的命,也要了雪紗娘的命。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洛迦淵畢竟是藥師,對煉毒製毒有那種無人能懂的癡迷,在六翼鼠因為詫異而停頓的一瞬,雪紗娘一下子撲了過去,不偏不倚地咬在了洛迦淵塗了毒藥的地方。而洛迦淵更是出其不意地抽出月泠的長劍,一躍而起朝著那虛空刺了過去。


    原本就劇烈晃動的蛛網,晃動的幅度更大,就像是從遠海翻滾而來的大浪,呼啦啦,原本結結實實的蛛網已經開始崩壞,顯然洛迦淵已經刺中了那雪紗娘,隻是它體型實在巨大,掙紮起來竟然連洛迦淵也勉強有些吃不住。


    但那雪紗娘畢竟中了毒,又受了洛迦淵這用盡全力的一擊,已是奄奄一息,卻不肯放棄,仍做垂死掙紮,想要逃出去,畢竟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呢。


    但洛迦淵既然相中了它,是絕對不會放它走的。原本透明的雪紗娘在長劍下也漸漸變了顏色,洛迦淵已將劍刺進了那蜘蛛的頭部,從上至下整個貫穿,卻不曾傷它的一雙透明如水晶的眼睛。


    隻是令人奇怪的是,這原是透明蜘蛛竟然也流出了紅色的血液。


    六翼鼠已被雪紗娘咬中,加上原本在中樞上塗抹的毒藥也一起滲進了傷口,此時已是出氣多進氣少了。


    但漁夫隻在乎能不能釣到魚,倒是從不關心魚餌如何的,因為那本就是他們為了賺取更多暴利的必要的犧牲品。


    已奄奄一息的雪紗娘此時通體是粉紅的顏色,粉粉嫩嫩的倒像是一個剛剛脫胎的巨型嬰兒,反倒不可愛了,因為它實在太過巨大,整個身體被釘在距離地麵一米高的半空,高達三尺。


    雖然雪上娘已經不再動彈,洛迦淵卻不曾將那病長劍拔出,血從創口處湧出來,滴滴答答地淌個不停,竟然匯成了一條血色細流朝下遊流去。


    “竟然這麽大。”慕容辛白手握著紫竹笛忍不住歎道,雖然霧繞一開始就跟他們解釋過了,但到底沒有親眼看見來的震撼,況且是這樣大,這樣怪異的蜘蛛。


    “姐姐別看,好惡心的東西!”淳璟側著身子瞟了一眼雪紗娘腿上的絨毛,忍不住一個激靈,拉著蘇小梧的胳膊,咧著嘴道。


    蘇小梧輕輕笑了笑,這雪紗娘雖然龐大笨拙,但要說惡心倒是不至於,況且洛迦淵下手很是利落,並沒有造成血肉模糊。


    所有人都在看那隻巨型蜘蛛,除了洛迦淵,他走到墜落到地上的蛛網前,從懷中取出一方,將那隻被蛛網纏住翅膀的六翼鼠撿了起來,指尖化氣為刃,在六翼鼠被咬的中樞神經處開十字花刀,手指一動,掌心已現一隻紅花粉彩的瓷瓶,收集毒血,直到那血液變得鮮紅才喂給六翼鼠一枚解毒丹。


    “這隻小東西還有救麽?”淳璟對那隻雪紗娘沒興趣,看洛迦淵在那兒幫六翼鼠排毒,湊過去看著歪頭打量著氣息微弱的小東西,他從方才就很喜歡這六翼鼠的六枚金翅膀,此時看洛迦淵施救,也關切道。


    “洛兄要救的人,閻王絕對奪不走。”慕容辛白笑道,“何況是隻花麵鼠,他下毒是很講究度的。”


    洛迦淵將六翼鼠遞給淳璟,自己走到被劍釘在石壁上的雪紗娘。


    “真是辛苦你了。”淳璟輕輕撫摸著六翼鼠的背,蹙著眉溫柔道。被人當做誘餌的感覺一定不好,生死一線,差一分一毫它就死了。


    六翼鼠卻緊閉著雙眼,好像真的死了。若不是還能感覺到它小小心髒的跳動,呼出的淺淺氣息,淳璟免不了要上一次心的。


    “這六翼鼠最善擅尋寶,對山間小道捷徑很有研究。”淳璟走到淳璟身邊,打量了一眼那六翼鼠,輕聲道,相比於那邊的龐然大物,這種嬌小的東西,更能引起人的憐愛之心。


    “老謀深算。”雲歸撇撇嘴,冷聲道。人的心眼兒就是多,一眨眼的功夫,腦子裏環環繞繞,不知道想了多少東西。


    霧繞回頭看著雲歸輕輕笑了笑,也不爭辯。


    倒是慕容辛白不甘寂寞,好像雲歸不是在說霧繞而是在說他,輕笑道,“走在這種地方,必然是要多一個小心眼兒的,不然,恐怕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少主的心眼兒,奴婢早已領教了。”雲歸也笑了,她家少主心比比幹多一竅,她又怎麽會不知道。隻是她不喜歡這些勾心鬥角,也根本不用勾心鬥角,因為落霞城本就是九州少有的清靜之地。


    此番跟隨蘇小梧他們離開落霞城,果然是大開眼界,知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知道人心隔肚皮,知道要將目光放長遠,走一步,就要看十步。


    這邊幾個人正說著話,那邊洛迦淵已經取了那雪紗娘兩隻水晶般荔枝大小的眼睛收了起來,再看雪紗娘已經斷氣了,洛迦淵飛身而起將長劍拔下,吭吭哧哧的聲音響起來,原本釘在石壁上的雪紗娘沒了支撐,像是一塊巨石墜落下來,砸得七零八碎,八條腿隻剩下一側兩條搖搖晃晃地掛在屍體上,其它的都已崩壞。


    雪紗娘的蛛網本就是一下子織成的,就像是治好的毛衣,隻要找到線頭,哧啦一聲,瞬間就會化為無形。此前雪紗娘因為受到攻擊,臨死前掙紮劇烈,那掛在石壁兩邊的蛛網早已被它破壞地差不多了,沒有了主導者,這些蛛網也沒了威脅,一行人說說笑笑地就走了過去,好像什麽事也沒發生過。


    而後麵,啖血蟻族呼嘯而過,已將雪紗娘的屍體吞噬幹淨。


    山間靜悄悄的,隻有風穿過石壁夾縫,吹出長長的尖銳刺耳的哨聲,除此之外再無其它,死亡來得太快,隻是一瞬間的事情,生命是如此渺小,雪紗娘死得悄無聲息,很快就會有別的猛獸占據它的地盤,稱王稱霸。


    走出狹縫,目之所及慢慢變得寬廣,草地以完全退去,變成了裸露在外的大大小小的石頭,偶爾出現一棵拇指粗的矮矮的小樹苗,掛在上麵的三兩片葉子迎著風打轉,隨時有墜落的危險。


    天氣幹燥,每個人喉嚨裏都像是著了火一樣,淳璟早講水囊裏最後一滴水飲盡了,此時更覺得灼熱難耐,天上的太陽好像是巨大的火球,往下界吐火。


    “這是什麽地方,我們再往前走不會就到沙漠了吧!”淳璟幹咽了一口吐沫,一手托著昏迷不醒的六翼鼠,一手搭起涼棚,仰頭像是石斧直劈下來的懸崖峭壁喘著粗氣。


    蘇小梧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兒,走了這麽久終於回到了主道。


    “濯江河穀。”蘇小梧抬手拭了拭額頭上的喊,輕咳了一聲,低聲道。兩邊是高聳的石壁,他們現在所走的漸寬的夾道,是由濯江衝刷而成的,江水衝刷,帶走了泥土,讓石頭裸露在地表,土地貧瘠不堪,植物很難生長。


    遠處背光的山崖下砌著一座白色的石頭房子。


    “有人家了。”慕容辛白的話像是豔陽下降落的甘霖,淳璟倏地一下抬起頭,瞪圓了眼睛看著前麵的房子哈哈笑起來,拉著蘇小梧的袖子叫道,“姐姐,你看到了沒有,那兒,有座房子,咱們可以歇歇了!”


    蘇小梧笑著點了點頭,到底是個孩子,什麽都表現在臉上,毫不掩飾。


    說話間,淳璟已經跑了起來,一溜煙兒就到了那座房子前麵。


    淳璟看著麵前茅房大小的房子,整個心都涼了,這裏麵要怎麽住人?就算他跟爺爺住在無終邊界的時候,那住的這兒大,這簡直就像是一個狗窩。


    在淳璟愣神兒的時候,蘇小梧他們也都趕了上來。


    臉上不免露出些許的失望,但隻要有人總會有希望的。


    雲歸上前輕輕叩了叩門,隻有石頭發出的悶響,再無其他聲音。


    雲歸回頭看著蘇小梧他們,難道此處並無人家麽?


    過了一會兒石頭房子裏傳出一聲咳嗽,還有鞋子拖地的聲音,房門被人從裏麵拉開,一個不到四尺的老頭弓著腰從石頭房子裏出來,他頭發花白,卻長了一張娃娃臉,油光滿麵,像是一個皮娃娃,他身上套了一隻灰白色的麻布袋,胳膊和頭的位置各剪了一個洞,讓他兩條細溜溜的胳膊從裏麵鑽出來,他打著赤腳,一雙腳也隻有女孩子巴掌那般大。


    看到蘇小梧他們,那老頭有些驚惶,往後退了一步,仰頭看著他們,過了半晌不說一句話,轉身往屋裏走。


    “別走啊!”淳璟一看對方小小的個子,上前一把拉住老頭的胳膊。


    老頭嚇壞了,嗚嗚啦啦地叫著,掙紮著。


    淳璟一看他這樣子,也不敢再做糾纏,忙鬆了手,往後退了兩步。


    “老先生,我們是從那邊的峽穀來的,路過此地,已是口渴難耐,您能不能給口水喝?”雲歸看著老頭先是甜甜地笑了笑,微微俯身,有禮道。


    老頭繞過雲歸,嗖地一下鑽進了房間,關上了門。


    幾個人麵麵相覷,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我們長得這麽可怕?”慕容辛白抬手摸了摸鼻子,尷尬地笑道。


    “既然有一戶,必然還有人家,往前走吧。”洛迦淵淡淡道。


    他們剛剛轉身,準備要走,老頭卻慢慢打開了門,遞出來一隻水囊,淳璟一看是誰,上前去接,卻被老頭避開,他看著雲歸,執意要將水給她。


    “謝謝您。”雲歸臉上還是掛著那種甜甜的笑,她雙手接過水囊,朝那老頭恭敬地行了一禮。


    老頭卻在她接過水囊之後,砰地一聲再次關上了房門,再也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響,就像裏麵根本沒有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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