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了?”


    大概是察覺到可能出了些事,車隊中央傳來了一道清朗的男聲。


    在男人聲線相當獨特的嗓音傳開時,像是聽到了什麽無聲命令似的,車隊裏所有的馬形魔獸紛紛下意識地向兩側退避,隨後像是遇到了族群中的王者一般,低下頭擺出了一副極為恭順的模樣。


    接著,一名容顏俊美的男子越眾而出,朝堵住了門口的年輕人投來了不滿的目光,而他的坐騎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不滿,悄然咧開了龐大的嘴巴,露出了一口食草生物絕對不會擁有的尖銳利齒,從喉腔中擠出了一道沉悶的低吼。


    這頭奇異魔獸不僅體型異常巨大,粗壯結實的頭頸周圍還反套著一層和傘蜥領圈兒類似的怪異皮褶,隻是多了幾根稍顯猙獰的森白骨刺,看著應該是那些馬型魔獸的上級生物,而它隻是連嘴巴都沒有完全張開的低吼,卻如同天邊劃過的滾滾悶雷一般震耳欲聾。


    聽到身後傳來的獸吼聲後,擋住了路的年輕男人這才驚覺自己的失誤,連忙一臉愧色地低下了頭,忙不迭地開口解釋道:


    “安迪少爺,這裏就是您老師提到的那座小領地,前麵應該就是進城時的關卡,但負責搜檢的城衛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跑掉了,屬下不知道該怎麽做,正準備去找您匯報一下。”


    “嗯。”


    聽完年輕男人的總結後,發色墨中微微泛藍的男人點了點頭,先是蹙眉思考了幾秒鍾,隨即神情古井無波地道:


    “既然沒人搜檢,那就直接進去吧!


    之前聽來往的客商說,這座領地的領主隻是一名榮譽伯爵而已,沒有必要跟拜訪那些大貴族時一樣計較,隻要表麵上不失禮就行了。”


    “屬下明白!”


    年輕男人聞言用地點了下頭,立刻起身招呼其它馭夫,喊他們操控馬形魔獸按城門的寬度排好,準備列好隊後再依序入城。


    車隊的成員們似乎收到過某種訓練,行動的速度迅捷而幹練,在整個調整隊列的過程中,沒有出現任何的遲滯與混亂,旗幟鮮明、行伍齊整,即使明麵上見不到任何武器與甲胄,依舊隱隱透著一股肅殺的味道。


    這些家夥雖然沒有幹出什麽帶有攻擊性的事情,但那整齊劃一的行動力和一張張嚴肅的麵孔,就已經把“我不好惹”寫在了臉上。


    而他們的行動根本沒有任何掩飾自己“成分”的意思,城門外排隊進城的人自然也看在了眼裏,這種時候隻要腦子沒問題的人,就不會上去講什麽先來後到和文明禮讓。


    老規矩,已經進城的商隊立刻快馬加鞭,以免堵了大佬們進城的路,還沒進城的則紛紛撥轉馬頭,識相地將整條廣闊的青石板路都讓了出來。


    ……


    在城門外的眾人畏懼與好奇兼而有之的眼神中,墨藍色頭發的青年下頜微揚、目不斜視,一“馬”當先地跨入了無人值守的城門內。


    走過了長度大約在十米左右的甬道後,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麽,回頭望了望磚石還很新的城牆,隨即微微頷首道:


    “嗯,確實是安德烈婭的手筆,看來她在這邊過得應該還不錯。”


    這時,已經調停好隊伍的間隔的年輕男人徒步趕了過來,剛巧撞見了藍發青年自言自語的場麵,也聽清楚了其中那個頗有幾分熟悉的名字。


    年輕男人雖然以屬下自居,但和藍發青年私下裏的關係應該也不錯,於是便向前趕了幾步,保持著落後半個身位的狀態,麵帶好奇之色地道:


    “安迪少爺,您在六法之塔求學的這些年,往家裏麵寄得信件裏,沒少提到您這位師妹的名字,敢問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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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斜睨了身側的年輕男人一眼後,藍發青年搖了搖頭,聲線平靜地道:


    “她不是人。”


    ?!?!?!


    聽完自家少爺的回答後,年輕男人的表情瞬間凝固在了臉上,思維一瞬間便發散了開來。


    然而就在他馬上要想到什麽奇怪地方的時候,藍發青年揚了揚頭,一臉漠然地道:


    “是個妖精。”


    “……”


    趕忙收回了腦海中天馬行空的思路,年輕男人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道:


    “您……這麽多年,您還是和以前一樣,好像沒怎麽變過。”


    藍發青年聞言搖了搖頭,眉頭微皺,一臉嚴肅地道:


    “不,我的變化其實很大。”


    年輕男人訝異地望了過去,隻見藍發青年一臉認真地道:


    “個子比原來高了,高了十一厘米。”


    “哦……哦,確實,那確實變化不小……”


    幹巴巴地應和了兩聲後,年輕男人滿臉黑線地閉上了嘴。


    安迪少爺人雖然不壞,但這個一臉凝重地講廢話的習慣真是從小到大就沒變過,而且怕是到死都改不掉了。


    ……


    作為藍發青年幼時的玩伴之一,年輕男人當年真是對他這個毛病恨得牙癢癢的,然而令所有人頭疼的是,這位安迪少爺倒也不是故意的,他性子天生就是這樣。


    不管說話的內容到底是什麽,他都會萬分凝重地講出來,而且語氣和腔調都嚴肅得要死,即便隻是今天吃了什麽喝了什麽的小事,依舊能講出一種好像天就要塌了似的危機感。


    想到這裏時,年輕男人的臉上忍不住露出了一抹深深的懊惱之色。


    安迪少爺是布羅姆大人唯一的子嗣,也是艦隊未來唯一的繼承者。


    因為妻子去世的早,為了避免這個重要的獨苗被養歪了,身為海盜王的布羅姆大人無論平日裏多麽繁忙,都要強行擠出時間和自己的獨子談心,安排名師教導並親自檢查功課,甚至還會花時間陪兒子玩兒一些極為幼稚的遊戲……


    布羅姆大人簡直做到了一個父親能夠做到的一切,把他們這些被選出來陪伴安迪少爺的孩子羨慕得不行。


    而安迪少爺也特別爭氣,年紀很小的時候便展現出了超卓的天賦,不論是艦船操使、氣象觀察之類的“行活兒”,還是劍術、操炮之類的戰鬥能力,幾乎一點就通。


    除此之外,從夫人那邊遺留下來的種族天賦也沒有被荒廢,少爺才四歲左右就覺醒了溝通海獸的能力,再大些之後甚至可以少量地操縱洋流,攥著一把小匕首就敢潛入水下捕獵幼鯊……


    這樣一個天賦卓絕的孩子,父親是麾下有著強大艦隊的海盜王,母親又出自沿岸最大的人魚部族,安迪少爺怎麽看都是上天賜予大海的王者,未來甚至有望能夠蕩平七海,創立一座和三大一線勢力並列的海上王國。


    直到那個黑暗日子的到來……


    看著安迪少爺手臂上獨特的煉金紋印,年輕男人忍不住深深地歎了口氣。


    那個黑暗的日子和平時沒有什麽差別,一名該死的煉金師找上了布羅姆大人,希望能從布羅姆大人手中弄來一筆研究經費,而作為代價,她可以替布羅姆大人座艦的桅杆施加附魔,讓船隻在順風時能夠跑得更快。


    那該死的女人要的錢雖然不少,但對於手頭把控著數條黃金航路的布羅姆大人來說,那點錢隻不過是九牛一毛罷了。


    大概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布羅姆大人答應了那個該死的女人,任憑她在桅杆上猴子似的爬上爬下,整整忙活了一個多星期。


    不得不說的是,那女人雖然該死,但她手裏確實有那麽兩把刷子。


    被她擺弄過後的桅杆,甚至連材質都改變了,幾乎整個從木質變成了金屬,而且上麵被雕滿了神秘的紋樣,靠近了還能聽到台風一般暴烈的呼嘯聲。


    然而那女人的實力也就僅止於此了,就在布羅姆大人欣喜地下令揚帆起航時,因為材質被變成了金屬,那該死的桅杆比之前重了快十倍,風一掀直接就栽了下去!那巨大的重量直接壓碎了甲板,斜著插進了船身內,直接就將座艦的龍骨碰成了兩截!


    僅僅才五分鍾不到,這艘經曆了一百九十年風雨,總航程近百萬海裏,甚至曾在島鯨口中逃生的座艦,便完成了它艦生中的最後一次出航……在離岸邊僅僅二百多米的地方沉了底……


    如果隻是毀了一條座艦的話,雖然很讓人心疼,倒也不能算什麽太大的事情。但該死的是,布羅姆大人唯一的兒子!上天賜給大海的王者!居然被這個偷了錢就跑的女人帶歪了!


    在和大家一起泡了三天的海水,勉強撈上來一小部分還能用的財貨後,安迪少爺也不知道著了什麽魔,突然瘋狂地沉迷上了煉金。


    最開始他還隻是想搞一艘全身附魔的座艦,作為送給布羅姆大人的禮物,布羅姆大人便也沒當一回事兒,隻以為是小孩子一時的心血來潮。


    畢竟如果安迪少爺在當海盜上的天賦有一百分的話,那他在煉金上的天賦恐怕也就是個及格分,而煉金又是個極其注重天賦的門類,多經受幾次挫敗後估計也就會放棄了。


    但後來誰也沒想到,安迪少爺雖然天賦平平,但居然還真讓他入了門,最後甚至連海盜王的基業都看不上了,說什麽和世間的真理比起來,幾艘破船實在太過渺小,完全不值得他荒廢自己的一生!


    年輕男人覺得,布羅姆大人聽完安迪少爺的離譜言論後露出的表情,他這輩子估計都忘不了。


    那個強大、睿智、狡詐、沉穩、城府極深的布羅姆大人,臉上頭一次出現了那種被叫做“無力”的情感。


    麵對唯一的兒子的執迷不悟,即使是意誌堅如鋼鐵,一輩子從沒說過半句喪氣話的布羅姆大人,在使盡了能使的所有手段後,也隻能選擇放手,任憑安迪少爺離開,讓他去追尋他那個虛無縹緲到根本就不可能實現的夢想……


    “喂,想什麽呢?”


    一隻袖子上繪著煉金紋印的手,突兀地搭在了年輕男人的肩頭,把他從回憶中拉了回來。


    “啊!沒什麽,就是想起了您的父親……對了,您這次回去之後,布羅姆大人有說什麽嗎?”


    稍微恍惚了一下後,年輕男人從記憶中掙紮了出來,有些釋然地朝眉頭緊鎖的藍發青年笑了笑。


    也許這就是命運吧,連受傷最深的布羅姆大人,都已經從過去中走了出來,自己還對過去那點兒事念念不忘的話,實在是有些不應該了。


    “倒也沒說什麽,和之前兩次差不太多吧。”


    藍發青年搖了搖頭,古井無波地道:


    “主要是罵我是個該死的白癡,平白荒廢了一身天賦,說我不配擔負他的姓氏,還毀了我所有沒放在空間戒指裏的煉金材料,讓我離滾出家裏,離妹妹遠點兒,不要再帶壞他的孩子之類的……我已經聽習慣了,沒什麽新意。”


    “……”


    “哦!對了。”


    說到這裏時,藍發青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側頭看向身邊一臉複雜之色的年輕男人,麵沉似水地開口詢問道:


    “怎麽樣?老頭子現在脾氣變沒變?還見到煉金術師就破口大罵嗎?”


    “額……變倒是變了,不過應該不是您希望看到的那種”


    年輕男人一臉無奈地道:


    “我就直接跟您說吧,現在除了您之外,現在已經沒有任何煉金師敢出現在布羅姆大人的勢力範圍內了。”


    “啊……這樣啊……”


    藍發青年伸手摩挲了一下自己的空間戒指,一臉凝重地道:


    “我回來之前,還想著送他兩件自己做的煉金物品當禮物來著,幸好我多想了想,最後沒送出去。”


    年輕男人聞言頓時大驚失色。


    “別!不不!我的意思是,您做的對,千萬別送!現在別說是煉金師了,您離開之後這些年,布羅姆大人已經有點兒……


    這麽說吧,但凡沾上點兒煉金的東西,他見了都要發脾氣,甚至連煉金燈盞那種日用品都不行,隻要見了就要罵人的!”


    “嗯嗯,我知道了。”


    瞥了一眼年輕男人急得直跳腳的神情後,藍發青年歎了口氣,頗為無奈地道:


    “可我之前不是說過,這次借家裏的船就是為了把師妹接回去嗎?老頭子答應得明明挺痛快的啊,我還以為他已經不惦記過去的事兒了呢。”


    接兒媳婦是接兒媳婦,討厭煉金術師是討厭煉金術師,這兩個能是一回事兒嗎?沒見後麵這一百多車禮物嗎?


    來之前布羅姆大人都跟我說好了,這些都是給未來少夫人的見麵禮!他不想見煉金術師,所以讓我們這些人來替他見見麵,幫著把把關!


    回頭瞄了一眼身後浩浩蕩蕩的車隊後,年輕男人把話咽回肚子裏,搖搖頭麵帶笑意地道:


    “安迪少爺,布羅姆大人雖然嘴上罵得很,但這些年過去其實也沒那麽記恨了,就是看到您之後脾氣有點收不住而已。”


    “對了,您為了師妹千裏迢迢從那邊跑來,甚至不惜拉下臉來找家裏借船,所以是因為……”


    “哦對了,這個我還沒和你說過。”


    被年輕男人的話一提醒,藍發青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兩手一拍麵無表情地道:


    “老師派我來之前說,師妹好像被一個男人給迷住了,而她要參加交易大會過不來,所以讓我幫著把把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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