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帖木兒,秀兒和九夫人同車而歸。當時一共有三輛車,她和九夫人坐一輛窩闊台自己坐一輛,阿塔海夫婦坐一輛。


    帖木兒在四海樓養傷的時候這對夫婦也出現過幾次,秀兒每次在他們上樓之前就回避了。她實在不想再看到阿塔海,不想再看到這個害了盧摯,手上至少有兩條人命的凶手。


    這次,秀兒跟著九夫人他們一起回了左相府。她本來可以中途就下車的,帖木兒走了,她跟這一家子就沒什麽關係了,但因為心裏還有些未了之事,她乖乖地跟著他們回了家。


    還記得進府後,九夫人先帶她參觀了一下本來布置好了要衝喜的新房。那是一個很幽靜的院落,是帖木兒小時候住過的地方。看了新房才知道,她自己原來想得太悲觀,或者說太偏激了一點。這個衝喜用的新房,裏麵的各種擺設和正式嫁娶也沒什麽區別了,至少秀兒進去後就被徹底地晃花了眼。


    九夫人告訴她,原本擺出的東西比那還要多得多,一些珍貴古玩已經收起來了。但未來得及收起來的,也足以叫她目瞪口呆了,比如,床前的瑪瑙痰盂。


    九夫人對她說:“雖然在名份上我們拗不過太後,但心裏真把你當兒媳婦的。相爺在交代下人備辦新人用品時,我親口聽見他說,給新娘子的,一應物品都要用最好的,人家花朵兒一樣的姑娘給我們家衝喜,我們可不能委屈了她。所以,名義上是娶妾,實際排場並不比正式迎娶差多少。”


    秀兒聽了心裏一喜,這段話的真假無關緊要,她要的是一個拜見窩闊台的機會。故而立即表明,要親自去給相爺道謝。


    九夫人也很讚成,慫恿著說:“相爺這會兒肯定在書房裏發悶呢,你去見見他也好。他見了你,說不定心情會好些,因為你有信心等著帖木兒,也能帶給他信心。“


    秀兒於是由下人領著去窩闊台的書房。


    窩闊台見了秀兒,眼眶紅紅地說:“你以後就住在這裏吧,你就隻差跟帖木兒拜堂了。這些日子,多虧了你在床前侍候,我跟九夫人心裏,已經當你是自己人了。”


    秀兒忙跪下道:“多謝相爺收留,隻是,到底沒拜堂,怎麽好留在府上?秀兒在大都亦有家,自當回自己娘家才是。”


    窩闊台也知道自己家裏環境複雜,以前連兒子都住不下去了,何況這個還沒拜堂的媳婦。他也不強留,隻是說:“那我叫管家每月給你家裏送一筆錢,就當你父母暫時替我們家照顧你,等帖木兒回來了,就接你過門。”


    單獨見這位素有“活閻王”之稱的左相窩闊台之前,秀兒心裏很沒底,一路走過來戰戰兢兢的。真見了,她發現這個人對外人心狠手辣,對自己人其實還不錯。


    鎮定心神後,她先婉謝了窩闊台要送錢的好意,然後告訴他,自己打算重新出山,繼續靠唱戲養活自己。


    窩闊台一開始不同意:“現在外麵很多人都知道你是我們左相府的兒媳婦,你怎麽能出去拋頭露麵。”


    秀兒跪在地上,不斷地給自己打氣,告訴自己不要驚慌,終於鼓起勇氣說:“秀兒隻是要給帖木兒衝喜,並非明媒正娶,而且,現在連衝喜也取消了。”


    窩闊台目光犀利地看了她一眼,秀兒嚇得趕緊低下頭,但依然據理力爭:“秀兒原本就是伶人出身,並不是今天才開始唱戲的,這一點也是外麵的人早就知道了的。”


    說完她緊張地等待著,過了好一會兒,窩闊台才疲憊不堪地說:“你跟九夫人再商量商量吧,反正我是不讚成的。要是你沒什麽事的話,我要休息了。”


    秀兒磕頭謝恩,然後伏在地上說:“其實秀兒今天來,還有一事相求。”


    “你說。”


    “就是關於盧摯盧廉訪使那件案子。秀兒聽說,盧廉訪使被貶官,是因為一本詩集。杭州知府聯名許多同僚參他‘狎妓遊玩,不理公事’,其實,那次西湖詩會,陳知府本人也參加了。女客中還有一位是他的多年相好,南戲皇後謝吟月,陳知府本人也寫了不少詩,不信相爺請看。”一麵說,一麵從隨身攜帶的包裹中拿出那本她一直帶在身邊的詩集,上呈給窩闊台。


    窩闊台接過去說:“一本詩集能說明什麽呢?”


    秀兒再次磕頭道:“可是他們就是用這詩集參盧廉訪使一本的。而且,據秀兒推測,那本呈上去作為盧大人狎妓罪證的書,跟這本不是一個版本。那上麵故意隱去了陳知府本人的詩,弄得好像他沒參加一樣,其實當天他也在船上。這樣,至少是欺君吧。”


    見窩闊台不吭聲,秀兒又說:“杭州據說三個多月沒下雨了,這也與陳知府經手的一個冤案有關。”


    窩闊台這回有了興趣:“你說的這個,我也隱隱約約聽人提起過。說杭州知府殺了一個孝婦,孝婦臨刑的時候對天發願,如果她是冤死的,則杭州六月飛雪,三月不雨,是不是這樣的?”


    “是的。飛雪之事沒聽說過,但我們在那裏的時候,半個月就隻下了一場雨,然後就一直沒下,到現在還沒下,聽說地裏的莊稼都枯死了。老百姓怨聲載道的。”


    那天跟窩闊台的對話就說了這麽多,然後外麵通報說有客人上門拜會相爺,秀兒就退下了。對這件事的結果,她本沒抱多大希望的,畢竟,她隻是窩闊台兒子“未過門的小妾”,在窩闊台心目中的份量可想而知。而且她說的那些,不是推測,就是“聽說”,也算不上什麽有用的證據。


    她沒想到,窩闊台很把這當回事,她才回家休養了幾天,就聽說盧摯已經被重新啟用了。


    看來,外麵的傳言並非誇張,窩闊台在朝廷中果然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他隻要幾天的功夫,就可以讓皇上下詔重新啟用一個被貶為庶民的漢人。


    當然,在秀兒的理解裏,皇帝本身對盧摯的印象也給他加了不少分。當日他會重用盧摯,說明他對這個年輕的漢臣的確是很欣賞,盧摯嚴厲打擊貪腐,也是奉行他的旨意。後來在蒙古貴族的聯手打壓下,他不得不罷掉盡忠職守的盧摯,但內心深處,多少也會有點歉疚吧?若說盧摯有錯,也隻是錯在堅決貫徹他的命令,決不陽奉陰違。如果他就此拋棄盧摯,不是更助長了那些貪官的氣焰,讓忠臣寒了心?


    所以,窩闊台一提,他立即順水推舟,讓盧摯複官了。隻是不再是廉訪使,而是職位更高,但沒多少實際權力的宣慰使。這樣,他對盧摯有了交代,也對那些生怕盧摯再去查案的蒙古貴族們有了交代。


    秀兒也因此對自己有了交代。盧摯之事,一直是她心裏的痛。她本以為自己這輩子注定虧欠這個人了,他的恩情她永遠無法償還。想不到,因為跟帖木兒的“婚事”,讓她得以近距離地接觸窩闊台,從而奇跡般地解決了這個問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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