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秀兒又讓翠荷秀陪著上葛嶺找玉涵打聽過帖木兒的下落,依然沒有任何消息。


    有一點讓秀兒感到奇怪的是,玉涵雖然一問三不知,但他並沒有表現得很著急,也沒說要去想辦法打聽。他們的關係一向不錯,帖木兒又在這裏待過一年多,算得上同門弟子了,如今師弟失蹤了,道院的人一個個跟沒事人一樣,這有點不合常理。


    連翠荷秀都看出了門道:“他們很可能知道你的克列公子在哪裏,隻是不方便告訴你。”


    這正是秀兒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有什麽不方便的呢?難道我知道了會對他不利?”


    翠荷秀小心翼翼地說:“秀兒,你有沒有想過,左相大人可能不同意你跟克列公子在一起,所以刻意使個障眼法把他弄走,讓你以為他已經……這樣你就不會再纏著他了。”


    “左相大人要我死心的辦法多的是,根本不用這麽麻煩的。”尤其是,他絕不會弄得這麽血腥,更不會讓他的寶貝兒子跟“被殺”、“死”等不吉利的字眼聯係在一起。


    想來想去,隻有一個人興許還知道一些什麽,因為他比官差更早到達凶案現場。


    離開杭州的前兩天,秀兒悄悄拜訪了程金城。一開始,程金城還是拿出發案當天的那套說辭,秀兒隻好懇求:“愚妹有幾句話想單獨跟二哥說說。”


    程金城打了個手勢讓仆人保鏢暫時退下,秀兒突然跪下道:“求二哥告訴我實話,那天半夜被保鏢帶著跳湖的,是不是就是帖木兒?”


    程金城沒料到她會問得這麽直接,一下子呆住了,表情極不自然。雖然他馬上就回過神來否認了這一點,但那一瞬間的表情變化,已經足以讓秀兒心神俱喪,淚水迸出。


    程金城把秀兒扶到椅子上坐下,萬般撫慰,但就是不肯正麵承認,秀兒隻好旁敲側擊:“那晚跳湖的兩個人,後來應該都上岸了吧?”


    程金城點頭道:“你放心,後來我派人在湖邊找了好多天,連較遠的湖叉子都派人去打聽過了,沒發現浮屍什麽的。如果真葬身湖底的話,這麽多天早該浮起來了。”


    聽到“浮屍”二字,秀兒打了一個寒戰,淚流得更凶了。帖木兒受了傷,又半夜跳進冰冷的湖水裏,就算不死,也是九死一生。


    程金城也不忍見秀兒哭得如此傷心,倒了一杯茶遞到她手裏說:“吉人自有天相,你的帖木兒沒事的,我向你保證他們那晚都沒翹辮子。”


    這等於間接承認了跳窗的就是帖木兒和桑哈。現在還有一個最大的疑點是:“留下的那具屍體到底是什麽人,後來查出來了嗎?”


    “查出來了,是杭州的一個混混,不知道怎麽淪落到做強盜了。”


    秀兒將信將疑地聽著程金城對此人的描述,他越說得多,越顯得心虛。


    關於死者的身份以及凶案的諸多疑點,秀兒和十一曾專門討論過。十一也認為,如果那晚出事的真是帖木兒主仆的話,程金城很可能會刻意隱瞞這一點,原因很簡單,怕招來殺身之禍。


    素有“活閻王”之稱的左相窩闊台的兒子如果在他的客店被害,左相怪罪下來,不把程家滅門才怪。所以他很可能在官差到達之前就把死人掉包,反正是深夜,黑燈瞎火的,好做手腳。官差也是人,也要睡覺,不可能大半夜一喊就到,據說官差趕到現場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他有的是時間換掉屍體。


    程金城在這件事跟秀兒打馬虎眼,別的方麵倒很積極。比如主動提出跟戲班一起去揚州,好給他們引薦那裏的頭麵人物;還有秦玉樓跟他提過的俏枝兒的事,他那時候愛理不理的,現在也承諾馬上派人去揚州徹查此事。


    可惜這些都不是秀兒關心的了,看她失魂落魄的告辭而去,程金城也隻有一聲歎息。


    自從帖木兒失蹤後,秀兒除了還撐著唱戲之外,對其他的一切都失去了興趣。俏枝兒的事她也懶得過問了,愛怎樣怎樣,都隨他們去。


    她的心被掏空了。沒心的人,拿什麽去關心別人?


    十一每天看著她要死不活的樣子,又憐又疼又恨,終於忍不住衝著她嚷:“你知道你現在是什麽嗎?就是一具會唱戲的木偶!以前的靈氣全沒了!再這樣下去,我勸你別再上台丟人了,先回大都去休養一陣子。不然,砸的是自己的牌子,以後也別再想吃這碗飯了。”


    “怎麽會,我又沒唱錯。”秀兒虛弱地辯解著。


    十一不怒反笑:“‘沒唱錯’就是你現在的標準?看來我真是落伍了,原來‘沒唱錯’就是戲後新標準。那你們芙蓉班,乃至所有的梨園子弟,個個都是戲王戲後。戲台上會唱錯的畢竟隻是極少數吧,你們班裏跑龍套的都很少錯啦。”


    “對不起,十一,我……”


    十一擺手道:“不需要跟我說對不起,你沒有對不起我。了不得我以後不寫戲了,專心幫我爹打理家裏的生意。我可不想我的一腔心血,給一個木偶來糟蹋。”


    秀兒也知道自己狀態極差,每場戲勉強完成,以往的那些俏皮打諢全沒了。珠簾秀之所以迅速走紅,正是靠了她在戲台上的靈活機智,現在,她失去了自己的特色,照十一的話說,已經“泯然眾人”矣。


    聽十一這樣評價,秀兒心裏很難過,她找到秦玉樓說:“師傅,揚州蘇州我就不去了吧,十一說,我現在這樣子上台隻會砸了招牌。”


    秦玉樓急了:“你不去怎麽行呢?那邊的戲院老板可都是衝著你的名頭才盛情相邀的。”他當然不肯答應,有的戲院連定金都收了


    秀兒苦著臉說:“我現在實在不適合上台,與其去了讓他們失望罵人,還不如先緩一緩。我們又不是不來了,隻是需要休養一陣子,要是一切順利的話,也許明年開春就過來了。”


    見秦玉樓還是不鬆口,秀兒又說:“現在不比以前了,運河重新疏浚後船比以前快了很多,杭州這邊我們又已經奠定了良好的基礎,以後隨時想來都可以,不必一定要一次唱完。馬上天氣就轉冷了,我們都沒帶冬衣,早點回去也好,不然師傅還要給我們添衣服和褥子哦。”


    雖然添衣服之類的話讓秦玉樓肉痛,但再留下來唱一個月賺的錢肯定不隻買衣服和褥子,這筆帳他還是算得過來的。所以他很快找到了另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俏枝兒還在揚州等著我們去救呢,你忘了?”


    秀兒隻輕輕問了一句話就讓他變成了鋸嘴葫蘆:“您的一千兩贖身銀子準備好啦?”


    她知道這是秦玉樓的死穴,要他花一千兩去贖俏枝兒,還不如直接拿把刀子殺了他來得痛快。他就算去,也隻會找找人,或報官試試,看能不能不掏一厘錢就把她救出來。


    等秦玉樓不再堅持去揚州了,秀兒才告訴他:“漕幫的程二當家已經派人去揚州幫我們查了,今天應該就會有消息傳回來吧。”


    不管傳回來的是什麽消息,她明天一定要走。秦玉樓不走她一個人走。


    如果帖木兒也不在大都,甚至連窩闊台都不知道兒子的下落,他會遷怒於自己嗎?秀兒沒有一點把握,她隻知道,她唱不下去了,不找到帖木兒,她沒法兒再登台唱戲。(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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