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天的比賽毫無懸念,平順得讓人不相信是真的,謝吟月好像之前已經用盡了所有的手段和力氣,最後一天隻求混過去就完了。


    所以她的表現雖然不像第二天那樣出現明顯的失誤,也沒有什麽亮點。秀兒由於先一天晚上沒休息好,在台上也有點發虛,但總的來說比謝吟月要好,所以,竟穩穩當當地贏了。


    程金城要給秀兒在酒樓開慶功宴,這回秀兒堅決地拒絕了。南北戲後擂台賽是盧摯倡議的,也為她做了許多前期準備工作,比如拉人給她寫詩,帶她拜訪城內要人為她聲援造勢。誰知擂台賽還沒開始,盧摯自己就遭遇此厄,她就算贏了,有什麽值得慶祝的?


    程金城見有帖木兒在,凡事不敢勉強,怕這兩個人要單獨慶祝,所以客客氣氣地說了幾句祝賀的話就帶著人走了。


    十一可不會像程金城那麽“知趣”,事先讓菊香買了許多水果點心,在秀兒的會客室裏擺了起來。本來戲班的弟子們還不好意思進去的,是十一說了一句:“秀兒,把你的師兄師姐們都請來吧,大家一起喝喝茶,這段日子你們都辛苦了。”


    秀兒馬上起身去叫人,很快都來了,有的還自帶板凳。頓時茶香滿室,笑語陣陣。


    十一感歎道:“幸虧有玉函的藥,不然秀兒這樣天天被人家變著法兒折騰,如何撐得住。”


    “我沒吃藥。”秀兒淡淡一笑。


    “啊,我們都以為你吃了呢,你為什麽不吃?”許多人問。


    “因為我想要公平!上新戲我不覺得愧疚,因為那是憑我的真本事。但吃藥的話,性質就不同了,那是投機取巧。”


    這樣說不知道會不會有人覺得她傻,覺得她做作?但她一向以為,唱戲是一件神秘高尚的事,一個人能成為當紅名角,肯定是靠了老天爺的護佑。不然,為什麽她的記性特別好,比她認識的任何人都要好?為什麽她明明台下緊張得要命,上了台後總是得心應手,有如神助?神不可欺,人亦不可欺,還是老實點好。


    “我支持你的選擇!”帖木兒看她的眼神很溫柔。


    “秀兒真是好樣的。”


    “把這話托人傳給謝吟月,看羞不死她。”


    戲班的人紛紛附和,甚至提到了程金城,因為他的手下多,傳話容易。


    “別!”秀兒忙擺手製止:“如果十一不問,我根本不會說的,我不是想叫她難堪,她怎樣認為與我無關,我隻求自己心安。”


    隻有十一歎息道:“秀兒,你這種性格,終有一天會害到你的。太厚道的人總是容易吃虧,這世上,奸人太多,這次你還沒吃夠苦頭啊。”


    帖木兒則很認真地問秦玉樓求證:“晚上裝鬼嚇人,還有唆使陳知府把秀兒押去公堂,真的都是謝吟月搗的鬼?”


    秦玉樓也隻能這樣回答:“八九不離十吧,但這種事,又沒證據,找她理論都不好開口的。”


    秀兒忙勸:“不要問了,帖木兒,反正擂台賽也完了,以後跟她井水不犯河水,我唱我的雜劇,她唱她的南戲,各有各的觀眾,互相又不妨礙什麽。再說我們下個月就要離開杭州去別的地方,這輩子都不見得還有跟她見麵的機會。”


    帖木兒笑道:“你都不計較了,難道我還去挑事?放心,就像你說的,這事已經過去了。”


    十一看著秀兒說:“你以為擂台賽後,謝吟月還能在杭州唱戲?”


    秀兒驚訝地問:“為何不能?擂台賽輸了隻是輸給了我,我是唱雜劇的,她仍然是南戲皇後,怎麽不能在杭州唱戲了?”


    十一搖著頭說:“你想得太簡單了。她輸給了你,在杭州丟了這麽大的麵子,就算她還當自己是南戲皇後,別人也不打擊她,她好意思在這裏唱?謝吟月是多傲氣多擺譜的人,你又不是沒見過。”


    秀兒抬頭看向秦玉樓,然後又把戲班的人統統掃了個遍,結果發現他們似乎都認同十一的看法。她愕然低語:“既然這事對她的影響這麽大,為什麽她還要答應跟我比呢?而且當時她表現得比我還積極。”


    秦玉樓開口道:“既然盧大人都當眾提出來了,她能拒絕麽?不接受打擂等於自動認輸。到時候人家會說,謝吟月連個初出茅廬的丫頭都怕,肯定是浪得虛名,所以心虛。”


    十一跟著補充:“除了這一點之外,她欣然接受,也是因為她有相當的把握會贏。杭州是南戲之鄉,她是南戲皇後,占盡了天時地利,根本沒想到她會輸的。”


    秀兒還是無法接受這一殘酷的訊息:“早知道我贏了會給她帶來這麽嚴重的後果,我就不比了。我不比沒什麽的,本來就是初出茅廬,又是外來客,不敢跟本地頭牌比也是人之常情。就算這裏的人背後說怪話也無所謂,反正我們沒多久就要回去的,又不在這裏討飯吃。”


    她也是靠唱戲謀生的,知道不能登台對一個伶人意味著什麽,那是失掉了賴以生存的飯碗啊,這後果真的真的太嚴重了!


    就算謝吟月曾派人裝鬼嚇她,甚至動用官府對付她,這會兒她也覺得完全能理解了。都說吃飯皇帝大,你要砸人家的飯碗,她沒跟人拚命都算好的了。


    但有一點她不能理解:她是因為社會經驗不足,根本沒想到這麽遠,盧大人不可能也沒想到吧,那他為什麽還要發起這個比賽呢?


    關於這一點,帖木兒的看法是:“我覺得,盧摯可能跟秀兒一樣,把這事想得很單純,以為比賽就是一場熱鬧,比過了,大家各歸各位,各唱各戲。他雖然在官場混了幾年,但骨子裏還是有點書呆氣的。”


    十一則認為:“盧大人一心隻想捧秀兒,他隻會站在秀兒的角度替她考慮。這場擂台賽對秀兒來說,無論輸贏與否,都是個極好的提高知名度的機會。首先,能跟南戲皇後打擂飆戲,這本身就是一種榮耀,一下子就把秀兒提到了‘雜劇皇後’的高度。其次,即使秀兒輸了也不丟臉,理由她剛自己已經講過了。反觀謝吟月,正因為她占盡了所有的優勢,所以隻能贏不能輸,壓力很大的。但盧大人心裏隻有秀兒,根本沒站在謝吟月的角度替她想過。我不是說盧大人有多壞,我也相信他不是故意的,他會這樣,隻是自然的心理反應。事實上我們誰都一樣,我們不關心的人,怎麽會替他著想呢?”


    帖木兒和秀兒互相看了一眼,秀兒咳了兩聲道:“十一,你誤會了,盧大人對我,隻是一個戲迷對他所喜歡的伶人的心態。”什麽“心裏隻有她”啊,當眾亂說,尤其當著帖木兒的麵亂說。


    十一笑道:“你才誤會了,我敢跟你打賭,盧大人對你絕不隻是‘一個戲迷對他所喜歡的伶人的心態’,你的戲迷那麽多,你看還有誰像他這麽幫你的?”


    秀兒想反駁他:那你還一會兒說要娶中都秀,一會兒說要娶曹娥秀呢。戲迷之所以叫戲迷,就是因為他“迷戀”某伶人才得此名,迷到一定的程度,也跟男女之情相類似了。但僅僅隻是類似,所以十一也隻是瞎嚷嚷了一陣就閉嘴了,如果現在你要他娶中都秀或曹娥秀,他準得在屁股上綁衝天炮,好以最快的速度開溜。


    大夥兒正談得熱鬧,出去如廁的黃花突然拿著一個信封衝進來說:“師傅你快看,這落款是不是俏枝兒的筆跡?”


    十幾個腦袋一起湊過去,秦玉樓激動地問:“送信的人呢?”


    黃花搖頭道:“沒看到送信人,是戲散場後程金城的一個手下交給我的,當時趕著回來,隨手放在口袋裏,然後就忘了這碼事。剛上廁所沒帶手紙,才想起這個,就拿出來看看,要是不重要的話就……”


    十幾個腦袋迅速移開,有人捂住鼻子問:“既然信很重要,那你用什麽擦的尊臀?”


    “我在地上撿了一塊小篾片。”


    “惡心死了,你快出去洗,把信留下。”


    “信也是他的手拿來的呀。”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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