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吵吵嚷嚷,晚上的西湖賞月活動便自動取消了。酒樓的飯倒是去吃了,不過秀兒也沒什麽胃口,總覺得對不起盧摯,也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吃午飯的過程中秀兒一直低著頭,對別人的問話也隻是“嗯嗯啊啊”地敷衍。吃到中途,她突然覺得忍無可忍,站起來說:“不行,我要去找盧大人,去幫他作證,但願現在不要太晚。”


    “你給我坐下,哪裏也不準去!”十一當即沉下臉來。


    秀兒懇求道:“十一,盧大人可是我們漢人的大臣,又給過我那麽多幫助,我不幫他怎麽說得過去?”


    “我管他啥臣,給過你多少幫助,這些都不是害你的理由。”


    “他不是害我,他隻是需要一個不是他自己人的人出麵作證。”秀兒都不知道怎麽跟十一溝通。雖然這事的確有後遺症,但盧摯破案心切,好不容易碰到一個能幫他作證的人,他想她出麵也是人之常情。他為這件案子已經布控很久了。


    十一嗤笑道:“你別天真了,他想破案需要你去作證我能理解,但他有沒有理解你的苦處呢?你去作了證,得罪了那些大人物,你以後怎麽辦?他能保護你嗎?不是我烏鴉嘴,他真敢動到咱們克列公子的姐夫頭上,最後隻怕真正吃虧的是他,他自身都難保了,還來拉你下水。”


    秀兒尷尬地看著帖木兒,帖木兒隻是無言地笑了笑。


    食不下咽地又吃了一點點東西,十一再次提起先前的話題:“如果照盧大人說的,阿塔海在蒙克大人府裏一直沒出去,現在這麽一鬧,他應該也待不下去了,蒙克大人也不敢一直容留人犯吧。”


    帖木兒開口問:“你的意思是,我姐夫會想辦法逃走?”


    “有可能。”


    秀兒卻不以為然:“沒這麽傻的人吧,他這一跑,不正好給盧大人捉了個現行?”


    十一自有他的理由:“當時我們在門外說的話,蒙克的家人肯定會馬上稟告給他家大人聽。他們知道你看見過他,而且打算出麵指證,不就慌了?在有人證的情況下,一般的人都會選擇離開的。”


    “可是我馬上就被你拉走了,並沒有答應作證啊。”秀兒質疑。


    十一說:“隻要你看見過,可以指證,他們就會擔心,比如你現在不就吵著要回去作證?”


    正爭議不下,烏恩其敲門進來說:“公子,姑爺已經被盧大人的人帶走了。”


    帖木兒長歎一聲道:“你快去打聽清楚,到底是什麽情況。”


    “是。”烏恩其答應一聲走了。


    秀兒看帖木兒一直沒吃什麽東西,擔憂地說:“你多少吃一點嘛,吃完了,要不我陪你去盧大人那裏走一趟?”


    十一道:“這時候還是不要去的好,避一點嫌疑。國有國法,克列公子可是有爵位的人,小心去了人家給你加上一頂以上淩下,擾亂官員查案的大帽子。”


    秀兒不大懂得這些,但既然十一這麽說,就肯定有他的道理,於是轉而對帖木兒說:“那你隨我回戲班去吧,我知道你現在心裏很亂,不如去戲班看我們排排戲。” 私心裏,她真不希望帖木兒再回蒙克府去淌這趟渾水。他離家多年,名義上是左相府的公子,實則閑雲野鶴,糾纏這種爛事,對他純粹是一種折磨。


    再,阿塔海和這個小舅子也談不上有任何感情,一輩子隻怕連麵都沒見過幾次。阿塔海這次到杭州來,明知道帖木兒就在蒙克府裏住著,而且臥病在床,他也沒去探視,更沒有把自己的案子事先跟帖木兒交底。可見,阿塔海本身也並不想讓帖木兒知道這件事。


    帖木兒猶豫了一會兒後,還是同意了秀兒的提議。


    這回十一沒有發表意見,帖木兒遇到這種事,他也不好再跟他爭論什麽。他隻要秀兒不去作證惹麻煩就好,其他的,暫時都不那麽重要了。


    既然人已經抓到了,秀兒心裏也鬆了一大截,她隻是想不通一點:“不是連蒙克大人都否認他府裏有這個人嗎?怎麽這麽快又讓盧大人給找到了。”


    十一道:“我剛分析給你聽了的啊。盧大人既然要查案,要盯人,肯定不隻是在外圍堵,在蒙克府裏也多半安插了眼線。這一番他公開上門去要人,蒙克大人爽快答應固然好,如果拒不承認,他假裝生氣走掉,如果你是蒙克大人,接下來你會怎麽做?”


    秀兒想了想說:“去找阿塔海,告訴他方才的情形,然後緊急商量下一步對策?”


    十一點頭道:“就是啊,一般人都會這麽處理的。這個時候隻要府裏有眼線,跟著蒙克大人走,看他去了哪裏,就知道阿塔海在哪裏了。”


    秀兒笑歎:“看來破案就是鬥智鬥勇,尤其是這些有身份的大人之間,逞勇倒在其次,主要就是鬥智了。”


    這時帖木兒說:“如果是機警狡猾之人,可能不會犯這樣的低級錯誤。可是蒙克是武人出身,心思沒這麽細密,一切憑本能辦事,所以才著了盧摯的道。”


    十一不解地看著帖木兒:“你是剛剛想到的這點,還是早就想到了?”


    帖木兒說:“我也是聽你分析出來的。”


    十一道:“如果你一開始就想到了,還這麽無動於衷,那我真是服了你了,人家好歹也是你的姐夫。”


    秀兒實在忍不住了,用略帶指責的語氣說:“十一,你不了解帖木兒家的情況,他家跟你家完全是兩回事。你家裏一團和氣,十一個娘親抬起來疼你;他家呢,除了他自己的娘,別的姨娘都隻想害他,他小時候被她們下毒差點送命,到現在體內還有餘毒未清。他跟他姐姐也隻有姐弟之名,談不上感情的。他姐姐的娘,甚至他姐姐本人,都有可能就是下毒害他的人。”


    “我的天!”,十一吃驚地睜大眼睛,然後嘀咕了一句:“我不知道這些內幕”,算是跟帖木兒道歉了。


    帖木兒深吸了一口氣道:“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我不出麵管這件事,並不是因為這些原因。我還是稟著我先前陳述過的原則,有冤當伸,有罪當償,如果我姐夫真的殺了人,我不會幫他脫罪的。”


    吃過飯後,帖木兒便跟著他們來到了戲班住的地方。一直到其他人都走了,屋裏隻剩他和秀兒兩個人的時候,他才告訴秀兒:“我不想管這件事,是因為這事多半不是猜測,不是嫌疑,而是事實。至少阿力麻裏,很可能真的是我姐夫殺的。他們之間還有哪些利益衝突我不知道,但隻憑其中的一點,就足夠他憤而殺人了。”


    秀兒看著他道:“我就猜你可能知道一些內幕。”


    帖木兒猶豫了一會兒才說:“在通州的時候,我娘就背著我姐姐告訴過我關於阿力麻裏的事,她說這事多半就是阿塔海做的,因為阿力麻裏動了他的女人。”


    “我大師姐曹娥秀嗎?”


    “何止!”


    “何止?”秀兒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你姐夫還有別的情人也跟阿力麻裏有染?”


    “如果隻是情人,至於要殺人嗎?蒙古貴族,有些還互贈姬妾呢。”


    “你的意思不會是,你姐姐也跟阿力麻裏有奸情?”說完這句,秀兒搗住自己的嘴,不安地看著帖木兒,如果她理解錯了,這樣算不算敗壞他姐姐的名譽?


    誰知帖木兒很快承認道:“就是這麽回事,這是我娘親口告訴我的,應該不會是瞎猜。”


    秀兒搖頭歎息:“這阿力麻裏也是奇怪,幹嘛對你姐夫的女人這麽感興趣啊,偷了他的情人還不夠,連他老婆都不放過,難怪招來殺身之禍的,是個男人都忍不下去。”


    帖木兒道:“說來說去,還是嫉妒二字作怪。他們兩個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家境也差不多,論起本事,我姐夫還不如阿力麻裏。那家夥可是曆次‘那達慕’節的風頭人物,有名的蒙古勇士,難得的是他還精通漢語,會吟詩做賦。十多年前他和我姐夫都是朝廷的準駙馬人選,後來姐夫被我父親看上了,招為女婿,阿力麻裏呢,駙馬沒當成,也沒娶上豪家女兒,最後還是在我姐夫的提攜下才混上了一個低級將軍。”


    “他是你姐夫提攜的,還背地裏搶他的女人?這人,不是我說,也該死,一點知恩投報的心都沒有。”秀兒本來還滿同情他的,年紀輕輕就死於非命不說,還死於好朋友之手。現在看來,那句話真沒說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帖木兒亦十分感歎:“這就叫‘一碗米養恩人,一鬥米養仇人’。他以前經常出入我姐夫家,根本不是客人,就跟自家兄弟一般,在姐夫家吃飯的日子比在自己家還多。那時候我年紀小,又特別孤獨,還很羨慕姐夫有這樣的異姓兄弟,隻是沒想到,這樣反而給他提供了機會和我姐姐……”勾搭成奸。


    秀兒覺得阿塔海也並不值得同情:“阿力麻裏忘恩負義,你姐夫何嚐不是?你姐夫能有今天,一切都是靠你家得來的。他受了你家莫大的恩惠,在你的家人麵前裝得跟你姐姐很恩愛,連妾都不娶,可是在外麵還不是跟我大師姐鬼混,兩人買了房子置了家什,儼然另一個家。你姐姐若不是寂寞,也不會被阿力麻裏鑽了空子。他們倆其實都是一路貨色,難怪是好朋友的。”


    帖木兒搖著頭說:“他們那筆爛帳,我也懶得管。”


    正說著這件事,外麵菊香喊道:“秀兒,我家老爺來了,你快過來。”


    秀兒應了一聲,不好意思地看著帖木兒。帖木兒笑道:“去吧,我還是去盧大人那裏看看。雖然這事我真不想管,但就像你們說的,他好歹是我姐夫,我起碼要知道這案子到底是怎麽回事,以後我姐姐問起來,我也好回答。”


    “嗯,你去吧,那今晚……”


    “今晚你就陪那位關老爺子賞月吧,聽說他家對你特別好,我也很感激的。”


    “帖木兒,我……”秀兒還是難掩不安和歉疚,中秋之夜本該是團聚的日子,她卻陪別人過。


    帖木兒看屋外沒人,輕輕擁住她說:“我都明白的,我們來日方長。我知道你家跟關家是通家之好,你跟關公子認識也在我之前,我明白你對他的顧慮,也明白你對我的心意。世間事紛紛擾擾,要做到刀截水洗般的分明不是易事,隻要問心無愧就好。不要想太多,我也不會想太多,我相信你會處理好的。”


    “嗯,謝謝你。“


    除了謝謝,秀兒不知道還能對他說什麽。她何其有幸遇到了他。(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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