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那邊船上的秀兒,自然不知道這些曲折。隻是當天中午戲班的人一起吃飯時,她覺得俏枝兒的表現有些奇怪,好像總在偷偷打量她。


    她發現後回過頭去,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俏枝兒在短暫的驚慌後,馬上換上一臉的得意,還有對她的鄙夷與不屑。


    因為俏枝兒素來就看她不順眼,秀兒也沒有很在意。班裏那麽多姐妹,有幾個要好的就行了,怎麽可能人人喜歡,個個都要好呢?


    她記得戲班離開大都的前幾天,秦玉樓恩準她回家住。晚上跟娘睡在一起,她曾把戲班中的這些小煩惱講給娘聽。娘沒覺得有什麽,反而還對她說:“這很正常啊,一隻手,手指還長短不一呢,你怎麽能指望所有的人都跟你要好?平時在戲班裏,好相處的就多相處;不好相處的,就少打交道。惹不起,咱還躲不起嗎?”


    所以對俏枝兒,她一貫采取“躲”的政策。好在戲班的人,包括秦玉樓和黃花在內,都知道這兩個人不對盤,基本上,凡是秀兒的戲,就沒有俏枝兒;俏枝兒的戲,就沒有秀兒。安排住宿的時候也盡量避開,所以倒也相安無事。


    就不知道,俏枝兒眼裏的這份得意和蔑視又是從何而來,秀兒自問自己最近表現得還不錯,沒出過什麽大紕漏。當然俏枝兒要怎樣想,怎麽看,是她自己的事了。


    也許俏枝兒的表現太異於往常吧,就連坐在她身邊的玉帶兒都覺得不對勁了,戲謔著問:“你今日這是怎麽啦?不會大白天發春夢吧,笑得像個花癡樣。”


    大夥兒哄笑起來,有人提出質疑:“可是我們現在在江上,又是包船,根本沒有外客,能有什麽豔遇呢?難道,出了內賊?”


    所有在場的男性立刻搖頭否認:“不是我,不是我。”


    俏枝兒怒道:“你們這些兔崽子,這麽急著撇清幹嘛?老娘看得上你們才怪!”


    因為俏枝兒在班裏也算資曆比較老的,男的除黃花白花,其他的好像都是她的師弟。當下立刻有幾個聲音同時說:“枝兒師姐,小弟哪敢覬覦師姐啊。”


    “是啊是啊,知道師姐非闊公子不嫁,就算俺有愛慕之心,也隻敢爛在肚裏。”


    飯桌上哄鬧了老半天,因為事關俏枝兒,秀兒也插不上嘴,索性悄悄回去休息。


    經過秦玉樓住的艙房時,秀兒過去敲了敲門。秦玉樓開門後,她站在門口問:“師傅,你沒有不舒服吧?”


    這兩天,秦玉樓的飲食都是端到房裏吃的,沒有跟他們共桌。這自然不是因為單獨吃什麽好吃的,以前在大都的時候,弟子們要求他單獨開小灶他都不幹呢,一直堅持跟弟子們共桌吃飯。這次在船上,倒搞起特殊化來了,秀兒覺得有點奇怪,所以特意過來問問。


    秦玉樓的臉色確實不大好,神情倦怠,一張臉越發顯得瘦骨嶙峋,但心情還好,笑眯眯地說:“沒有啊,就是前陣子跑來跑去跑累了,想趁坐船的時候好好清靜幾天,養養身體。”


    此時,飯廳那邊依然吵得一塌糊塗,秀兒不由得點頭道:“也是,師傅前一陣子在大都和通州之間往返了好幾趟,確實累。他們現在也是沒事做,成天在一起打鬧,吵到師傅休息了吧。”


    秦玉樓忍耐地一笑:“都是年輕人,在一起打打鬧鬧也正常,隻要不吵架就好。”


    秀兒覺得秦玉樓這話似有所指,忙用保證的口吻說:“師傅放心,秀兒以後不會跟任何人吵架了,本身都是師姐妹,無仇無怨,有什麽好吵的。”


    秦玉樓輕歎道:“你肯這樣想就好,你別看現在姐妹之間有時候看不順眼,真要分開了,你還想她呢。”


    秀兒看秦玉樓今天還比較健談,周圍也沒別人,遂鬥膽問:“聽人說,師傅跟鳳仙班班主秋鳳仙原來也是一個戲班的?”


    秦玉樓應了一聲:“是啊,她是我師妹。”也就這一句,再沒有下文了。


    秀兒也不敢再追問,正準備告辭,秦玉樓朝對麵的鋪位指了指說:“你坐下,我正好有點事想跟你說一下。”


    秦玉樓住的艙房是四人間的,每個床都是上下兩張鋪位,但現在隻住了秦玉樓一個人,所以對麵是空著的。秀兒依言坐下,看著寬敞幹淨的艙房,笑著說了一句:“姐妹們私底下議論,都說師傅這次好大方哦,竟然包了一整條船,還不準其他船客搭乘。”


    秦玉樓反問她:“那你認為師傅有沒有可能這麽大方呢?”


    秀兒低下頭小聲道:“不可能。”


    “哈!倒也坦白,你要說‘可能’,我還會覺得你太虛偽了一點”,秦玉樓自己也掌不住笑了,然後說:“我的確沒那麽大方,而且我也認為根本沒這個必要。你看,空這麽多鋪位,多可惜啊,本來一張床租出去起碼也要收一兩銀子了,這麽遠的距離。”


    既然如此:“那師傅為什麽要包船,還不搭客呢?”


    秦玉樓一攤手:“因為不是我包的啊,而且對方還特別交代不準搭客。要不然,即使是別人出錢包的,我也會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空鋪賣出去,不賣白不賣。”


    秀兒大抵猜到秦玉樓為什麽要單獨留下她了,她試探著問:“這船,是關十一少爺包的,還是……”


    她還沒說出下一個可能的人名,秦玉樓就接過話頭道:“就是關家的十一少爺包的,秀兒,他這可都是為了你啊。”


    秀兒心裏一震,自從上次十一負氣離去後,兩個人就沒再說過什麽了。戲班離開通州的前一天,他到後台去看她,也隻是問了幾句旅途要多久,幾時走能幾時到達之類的話,當時秀兒還不肯說出戲班離開的具體時間。想必十一轉背就去找秦玉樓直接問了,然後就出資為戲班包船,唯一的條件是,不準搭乘其他客人。


    秦玉樓看著她說:“十一少爺為什麽特意提出不準搭客,你肯定也明白他的意思吧?”


    “嗯”,秀兒點頭。他這樣做,無非就是怕她和柯公子同船,兩個人在寂寞的旅途中培養出啥感情來。


    秦玉樓帶點納悶地說:“他防著柯公子我可以理解,可是他不準別人搭船就算了,為什麽自己也不上來,要費錢另包一條呢?要說這關家也真是有錢,都不把錢當數了,就這一路,一下子就包兩條船,你算算光這一筆就花了多少?”


    秀兒也不知道怎麽說了。十一少爺花錢如流水,這在大都是出了名的,包兩條船,對他而言也許根本不算什麽。但因為這些都是為了她,她還是感到了一點壓力。


    她也明白十一為什麽要另外包船。他不準別人接近她,可他自己又在跟她憋著勁,不肯擠在同一條船上,那樣顯得好像在可憐巴巴地跟她套近乎一樣。他情願自己單獨包一條,以維護他自尊自傲的大少爺形象。(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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