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秀兒自然是陪著爹娘一起住在關家的分店裏。洗浴畢,母女倆躺在床上,秀兒便小心翼翼地開始了“審問”。


    “娘,你和爹今天為什麽來?”


    顏如玉很自然地回答:“來看你的呀,好久沒見到你了。”


    還在打馬虎眼呢,那,“怎麽跟關伯父他們一起來的呢?關伯父一家又是幹什麽來了?”


    “哦,他們來巡視這邊的生意。”


    好吧,也算是很正當的理由,但有一點就講不通了:“他巡視生意還帶著十一伯母啊?”又不是新娶的小妾,正如膠似漆的,一下子拆不開,連到通州這麽近的地方來兩天都要隨身帶著。


    顏如玉語塞了,情知瞞不過女兒,本來想著,與其被女兒步步逼問,還不如先自己招了,可是待撫著女兒的背,問出來的話卻是這樣的:“秀兒,你跟十一到底怎樣了?”


    秀兒楞了一下,怎麽忽然又問起這個來了?敢情娘親在轉移話題呢。


    但既然問了,也隻得順著她的話回答:“還不是跟以前一樣,好朋友的關係。”


    顏如玉有點急了:“你當人家是好朋友,人家可不那麽想。秀兒,女人跟男人,不可能是好朋友的。你跟一個男人好,他肯定就以為是那種關係,要不,你就幹脆別理他,免得引起誤會。”


    “什麽誤會?”


    “你心裏明白的嘛。”


    既然說到這裏,秀兒就覺得有必要把話講清楚了,遂嚴肅地問:“娘這樣說,是不是十一跟你說了什麽?”


    顏如玉告訴她:“十一倒沒說什麽,但是昨天他的幾個娘一起跑到我們家來,說著說著就說到了你和十一的事,說她們家十一很喜歡你,兩家大人也熟,不如索性打親家吧。當然這話是開玩笑說的,但如果我當時應承下來,就會弄成真的。她們本來就是在探我的口氣,又怕我不答應,一時不好下台,故意嘻嘻哈哈當玩笑話說。”


    “你是怎麽回她們的?”聽娘這口氣,當場許親應該是沒有的。


    顏如玉把扇子伸到女兒的背後替她扇著,口裏安慰道:“放心,娘也不笨,她們打哈哈,那我也就跟著打哈哈囉,一頓哈哈就混過去了。娘還沒那麽糊塗,你人都不在家,我就隨隨便便就給你許什麽親。我以前也不是沒跟你提過十一的事,知道你嫌他家風氣不好,男人都愛三妻四妾,弄得一屋子老婆,不怎麽樂意嫁,我自然不會替你瞎應承了。”


    “多謝娘,女兒的確不願意。”這話,對著自己的親娘,她也沒什麽好隱瞞的,講清楚了,也免得娘哪天又被人家說動了。


    既然定親之事隻是開玩笑提了一下,娘也裝糊塗給它混過去了,“這次怎麽又跟他們一起來了呢?”


    顏如玉用發誓一樣的口吻說:“這次真的隻是來看你的。今天早上,十一到我們家去,說他要跟他父親下來巡視這裏的藥房,一輛大馬車,還可以坐兩個人,問我們要不要順車來看看你。我們當然要了,你都下來快半個月了,你爹天天在家裏念叨你,說你長這麽大,還從沒離開過大都,也不知道在鄉下過不過得慣,有沒有水土不服,一直擔著心呢。”


    “女兒的事,讓爹娘操心了。”秀兒先道過謝,然後迅速把話導入正題:“娘,我問你一個問題,你一定要如實地回答我。”


    她沒時間再東拉西扯了,明天一天會很累,明晚要唱通宵,今晚就不能熬夜太久,必須抓緊時間休息。她最關切的、必須問清楚的問題,就得趁現在頭腦還清醒,趕緊問出來,這樣才能安心睡下。


    “嗯,你問吧。”顏如玉的口氣有點緊張。


    “我上次給你的錢,還剩多少?”


    先是一陣靜默,然後,耳邊響起來了輕輕的啜泣聲。


    不用問了,答案已經明了,秀兒長歎了一口氣道:“是不是你後來又忍不住全部拿出來給了爹,然後讓他瞎折騰光了?”


    顏如玉急急地辯白著:“沒有,這次他沒有瞎折騰。秀兒,你一定要相信你爹,他是真想做點事,想要重振家業的,隻是運氣不好,遇到了歹人。”


    秀兒大驚:“遇到了歹人?爹被人打劫了?”


    “那倒沒有。”顏如玉吱唔著。


    既然沒被打劫,那錢怎麽沒了呢?秀兒痛心地說:“娘,那不是一點錢,如果你稍微省點花,夠我們家過好幾年了。”


    “我知道,我知道,秀兒,爹娘對不起你。可是你爹,這回真的不是瞎花了,他隻是跟人合夥做生意,結果……”


    “錢被人卷跑了?”


    “嗯,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秀兒,你猜那個騙我們錢的人是誰?就是周碧海啊,你小時候見過的,那時候他常到我們家裏玩,後來去揚州做生意,聽說發了大財。上次回大都,和你爹一桌吃飯,席間你爹說起我們家的處境,那人一片熱心,讓你爹跟他一起做生意,以後他守揚州的店,你爹守大都的店,還說這叫什麽南北呼應。你爹被他說得熱血沸騰,回來告訴我,照這樣下去,興許要不了兩年就我們能搬回居仁坊的老宅。”


    秀兒差不多能想像當時的情景了,甚至還有爹當時的表情,她略帶譏諷地說:“然後爹一激動,就把家裏的錢全部搜羅出來給人家了?”


    顏如玉也有些羞愧,不過她並不覺得丈夫在這件事上有多大的錯,因為,“你爹以前又沒做過生意,沒經驗嘛,周碧海就抓住這點,說你爹不懂行情,不管租店麵還是進貨都容易吃虧,還是他受點累,親自去交涉比較牢靠。”


    秀兒快氣死了,夠用幾年的生活費,一次就打了水瓢。娘好像還不當回事,覺得爹隻是犯了沒經驗的錯誤,是可以理解,可以原諒的。


    她幾乎喊了起來:“就算這樣,也沒必要把錢都交給人家吧,沒經驗,不會跟著那姓周的多跑幾次?這種事,見多了,自然就會了。”


    說到底,爹還是改不了他的大少爺作風。生意還沒開始,就先擺出大老板的派頭,指望把錢甩給別人,別人就會替他跑腿,自己就可以在家裏坐收漁利。天下哪有那麽好的事?你把錢都一包包給人了,人家不揣著跑才怪!


    顏如玉還在爭辯:“可是周碧海說,他跟人談好了,就會當場拍板簽文書,當場過錢。這樣比較節省時間,免得多餘跑些路,耽誤了開店。他說得也都在理,你爹怎麽會想得到他是有意騙咱們的錢呢?”


    秀兒極力壓抑自己的怒氣,隻問了一句:“既然怕耽誤了開店,要當場拍板過錢,簽文書的時候爹為什麽不跟著去?”


    顏如玉沒話說了,倉促之間,隻好拿出托詞:“這些都是他們男人在外麵的事,具體我也不是很清楚,要不你再去問問你爹吧。”


    “不用了!”問他有什麽用?錢沒了就是沒了,至於具體環節,除非告到官府,苦主和被告一樣樣拿證據,擺事實,那時候才用得上。


    想到這裏,秀兒腦海中突然冒出了一個人的名字:盧摯盧廉訪史大人。他現在正是江浙一帶巡按。


    周碧海既然在揚州做生意,興許,到時候可以去拜訪一下盧摯,然後在揚州府衙報個案。就算錢要不回來,起碼也要告得他不得安寧,人家辛辛苦苦唱戲得來的錢,是那麽好騙的麽?


    臨睡之前,她最後問顏如玉的問題是:“娘,爹跟姓周的合夥做生意,可也有些收據憑條之類的東西?”


    “我好像沒見過呃。”


    “算了,睡吧。”


    秀兒徹底無語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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