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十一和秀兒私定終身,呃,對不起,是戲裏的瑞蘭和世隆私定終身,並在客棧中成其好事。具體詳情如何,請自己想象。


    可能是恩愛過度了吧,斯文嬌弱的秀才蔣世隆竟然一病不起,可憐瑞蘭剛做了新婦,就就就……


    各位看官別急,世隆還沒死呢——這是十一自己寫,自己演的戲,他能把自己寫死嗎?世隆隻是病得起不了床,需要瑞蘭天天請醫問藥地侍候。


    大家都是倉皇逃難出來的,身上能帶多少錢?漸漸地,首飾當盡,就連幾件隨身的衣裳都拿去抵了房錢。再過幾日,世隆還是不見好轉,瑞蘭也彈盡糧絕,客棧老板遂下了最後通牒:要麽給錢,要麽滾蛋,日落之前必須做出抉擇。


    瑞蘭一籌莫展,正求告無門之際,卻在門前塵土飛揚的大路上望見到了自己的父親!而且騎著高頭大馬,後麵跟著一大隊衛士,端的威風凜凜,一看就是個官長。


    父女倆如何驚喜交集地會麵姑且省去不提,這裏有一個重要情節要交代:瑞蘭之父嫌女兒嫁了一個窮秀才,還是個病秧子,堅決不承認這門婚事。並決絕地表示:如果瑞蘭不肯聽他的話,他就不認這個女兒,撒手不管,一走了之,讓那窮小子病不死也餓死。


    為了保住丈夫的命,瑞蘭隻好妥協,讓父親留下了一筆治病的錢給世隆,自己狠狠心跟著他去了。


    瑞蘭隨父親走到半途,又幸運地遇到了失散的母親,母親還帶著一個路上認的義女,就是世隆的妹妹瑞蓮。俗話說無巧不成書,戲文裏向來總是這麽多巧合的。


    至此,第三折完,演員回後台稍事休息。


    ——————戲中戲之秀兒番外——————


    整個演戲的過程中,我一直不敢直視十一的眼睛,因為太明亮,太炙熱,像火焰一樣燃燒。我怕看到他的眼睛會驚慌,會走錯台步,會忘了詞。


    幸好,他隻是串戲,幸好不用每次都跟他演情侶,演夫妻。不然,這臉兒一會兒紅,一會兒白,一會兒冷,一會兒熱,該如何是好?


    此處設計對白:“兀那秀才,你說話便說話,做啥一直盯著俺看?俺是好人家女孩兒,何曾跟陌生男人同行過?何曾跟陌生男人共桌吃飯,言來語去?罷罷罷,反正是豆腐掉進灰堆裏,掙也掙不起來了,不然索性跟他做了夫妻吧,也算有了個名份兒,免得變成野鴛鴦。”


    ——————戲中戲之十一番外——————


    秀兒妹妹,往常總是偷看你,今日可好,你對著我笑,對著我說,對著我唱。你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在我的眼皮底下,真虧了寫這戲本,才有了和你共演夫妻的機會,可知是好哩。


    此處設計唱詞:“看了你桃腮杏臉,星眼朦朧不開,魂靈兒飛在九霄雲外。隻將這玉體相挨,安排定共宿鴛鴦枕,準備下雙飛鸞鳳台。今日得同歡愛,把湘裙皺損,寶髻斜歪。”


    隻是,唱完了這一場,接下來,我現在這個角色就是紫花郎的了,他二人要親親熱熱演夫妻去了。


    好不煩惱啊。


    ——————插播完,言歸正傳——————


    戲終於散場了,關葦航親自趕到後台說:“大家辛苦了,請移駕花廳就坐吧。”


    朱惟君也跟了進去,看見秀兒在卸妝,走到她後麵告訴她:“你娘和妹妹們也來了,都在後堂等著見你呢。”


    秀兒忙快手快腳地整理好了,跟師傅說明了一下,就跑了進去。顏如玉這回沒有哭,雖然眼睛又有點紅紅的,但到底忍住了。關府十一姨太的生日,是喜慶事,怎麽也不好在別人家裏哭的。


    陪娘坐了一會兒,秀兒起身出恭,順著丫環的手勢走啊走啊,沒發現那啥的地方,倒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亂轉了一通後,一條兩邊種著夾竹桃的石板小路引著她不知不覺地前行。也許是小時候的記憶太深刻了,居仁坊的祖宅,寬敞的庭園,盛夏滿園蔭涼,安謐的午後,不知疲倦的知了……所有的一切都讓她對這種安靜的庭園有著很深的好感。


    走了大約幾十步,前麵出現了一處院落,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入她的耳朵裏,那是十一的聲音,另一個則是女聲。


    秀兒納悶起來,十一不是在前麵嗎?什麽時候也跑到後園來了?


    卻聽見那女聲問:“你真的打算跟戲班下鄉去?”


    十一回道:“不是跟戲班下去,是正好跟他們同路,他們下去巡演,我下去巡視一下我家的店子。”


    那女聲帶著明顯的醋意說:“你是迷上那個戲子了吧?今日在戲台上,瞧你和她眉來眼去的勁頭!如果我沒認錯的話,她就是那天你領到我家綢緞莊給她買料子的朱蘊秀,原來她的藝名叫珠簾秀。難怪上次見到的時候我就覺得怪怪的,不像是好人家的女兒。”


    秀兒無聲地歎了一口氣: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她的直覺是對的,這大福莊的周綠袖跟十一的關係果然不一般。


    十一聽到周綠袖明顯不屑的口吻,並沒有出言為秀兒說什麽,隻是淡淡地表示:“就是她,她是我爹多年好友的女兒,我在她拖著鼻涕的時候就認識她了。”


    你才拖著鼻涕呢,說謊精。


    周綠袖的醋意更濃了:“有我認識你久嗎?你洗三朝的時候我就看過你了。”


    “啊”,十一誇張地大叫:“那我不是什麽都被你看光光了?”


    “就是啊,怎麽著吧。”周綠袖總算咯咯笑了起來,其中還夾雜著十一爽朗的笑聲。


    秀兒心裏一痛,急忙檢視自己,還好,她肯定自己沒有愛上十一,也沒有把他作為婚配對象,因為他太風流放誕,他的家風更是讓她退避三舍。


    其實,在潛意識裏,她一直都在提醒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你和他是沒有前途的,他是富家公子,你是窮人家女兒,現在更是最低賤的戲子。他要娶也是娶周綠袖這種富家千金。


    怎樣才能不心痛?不動心的人不心痛,沒心的人不知痛。


    可是,所有這些強行灌輸的概念都壓製不住那春草般萌芽的希翼:也許這些都隻是他的表象呢,也許,他隻是愛吹牛,就像所有的男人一樣,喜歡人家說他風流倜儻,瀟灑不羈呢,而骨子裏,他其實是個專情的人,隻專情於她。尤其十一這些天的表現,又正好給這點隱秘的希翼插上了翅膀,因為,自從他開始寫戲排戲之後,他真的一門心事全在這上麵,沒見他去過花街柳巷,也沒見他去捧別的戲子。


    隻可惜,希翼的幼苗還沒長成,很快就被掐滅在萌芽狀態,在那對男女的打情罵俏中,秀兒黯然退下。


    周綠袖不比別的野草閑花,她是大福莊的三小姐,如果兩家有意聯姻的話,也算門當戶對了。而且他們兩家也是多年的世交,彼此知根知底,關家,的確需要這麽一個出身商家的能幹女人替十一支撐門戶。


    晚上應客人的要求再加演幾個片斷時,秀兒已經沒有了上午那種臉紅心熱的感覺,她的心髒恢複了正常的跳動。演戲的時候人比較容易假戲真做,真回到現實,想明白了一些事,就不會那樣了。


    當然,她也沒有給十一冷臉,該笑的時候她還是笑,該目光流轉,和戲中“夫君”“脈脈相對的時候,她也並不含糊躲閃,她是敬業的人。


    周綠袖說得沒錯,她是戲子。但她並不以此為恥,這是她自己選定的路,她會堅定地走下去。就算世人都把戲子看做賤業,甚至看成一個女人一生的汙點,那又如何?她喜歡!不偷不搶,不出賣自己,就能養活自己和家人,她再也找不出比這好的職業。(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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