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演完,掌聲雷動,秀兒回到後台,立刻得到了戲班眾人的一直誇獎:“真不錯,一點都不怯場,還能隨機應變跟觀眾逗樂子,小師妹真不簡單。”


    秦玉樓對秀兒的初次登台也相當滿意,還點評說:“伶人最難得的是靈活,其實一部戲演了很多場之後,對白和唱詞老戲迷基本上都熟悉了,真正能讓他們覺得特別興奮的,就是伶人的臨場發揮。這一點看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因為既要應景,又要有趣。像鳳仙班的花李郎,就是靠靈活機變出名的。”


    花李郎的事跡,秀兒也是聽說過的。據說他第一次登台就摔了一跤,剛好那時候是年關,他索性趴在地上說:“拜年,拜年,要壓歲錢。”觀眾不僅樂得大笑,還真有人往台上扔壓歲錢呢。


    他最讓人津津樂道的是另外兩次。有次他翻筋鬥,不小心從架子上摔了下來,據說膝蓋磕破了皮,血染紅了膝褲,他還是忍著痛摸著那條腿調侃:“老少爺們兒勿怪,美人當前腿有點發軟,三條腿都不夠撐的,還是失足了。”


    另外一次,他跟人對打,不知怎麽槍尖竟然咣當一聲掉在地上,手裏就剩下一根光禿禿的木頭杆子。他不急不慌,拿著那禿頭家夥跟對手兵兵兵耍上幾招後,才轉身對觀眾說:“打光棍的滋味果然難熬,有勁兒使不上,憋得好難受哦。”


    一般的觀眾都是男的,聽見這樣的話,焉有不樂的?整個戲園一下子笑翻了天。


    幾次下來,隻要有他出演的戲,場場滿員,有些本來對那個戲不感興趣的都去了,就想看他又什麽時候“失足”,什麽時候“打光棍”。看戲的目的本就是為尋樂子,他又是男伶,除好養小官的大佬之外,一般的觀眾不會迷他的長相,那就隻有另辟蹊徑招徠觀眾了。


    講完花李郎的事,秦玉樓總結道:“我不是說大家都要‘失足’,唱戲的時候出現這樣的事屬於重大失誤,如果不能自己圓場子,回來要挨罵,要處罰金的。在台上當然應該做到萬無一失,所謂養兵千日,用在一時,排練了那麽久,不就為了台上那一會兒嗎?我現在強調的是,萬一出現了失誤怎麽辦?這個時候就需要靈活了!你靈活,戲就活了;你死板,戲也被你演死了。”


    他拿過戲本,在手裏掂了兩掂說:“一本戲,就這麽幾張紙,看戲文的話一盞茶的工夫就看完了,你拿什麽一次次地把觀眾勾引進來?首先,當然是基本功要好,戲要唱得好聽,動作要到位。這一點我在這裏就不囉嗦了,因為這是最基本的要求;其次就是要學會處理細節,應付意外。一部新戲出來,開始幾天觀眾貪新,看個熱鬧。幾天之後,該來的都來過了,再好看的戲,也很少有人願意一看再看的。可是,如果你能在處理細節上下工夫,每次都給觀眾一些不一樣的東西,讓他每次都像看新戲一樣,他就能對這部戲保持長久的興趣。像花李郎那樣,能把失誤變成逗樂固然是本事,但失誤畢竟不常有,也不該常有。最難得的是能隨處想點子,把正經戲文唱好的基礎上還能時不時弄些噱頭出來,這樣,哪怕你一本戲演很久,照樣有觀眾捧場。”


    一番話,說得戲班眾人紛紛點頭,同時把讚賞的目光投向秀兒。因為秀兒剛才玩的一些小噱頭,就是戲本裏麵沒有的。如最後讓她挨草鞋的那幾句話,就是她臨時想出來的。


    其實上台之前,秀兒也根本沒想到這些,隻是上了台,見識了觀眾的熱情——哪怕是拿草鞋砸她,依然是靠熱情支撐著的——就本能地想讓他們更熱情,更快樂,也更拉近和他們之間的距離,所以,才靈機一動說了那些話。不過觀眾的反應之大倒也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就那幾句略帶挑釁的話,也值得氣成那樣,要當場脫下鞋子砸她?看來,以後玩噱頭的時候還要注意一點,觀眾看戲看到高潮處已經很激動了,一點點火星就會炸起來。


    師徒們正認真切磋技藝,劇場老板進來通報說:“有貴客到了。”


    眾人忙起立恭迎,先看到阿力麻裏將軍進來了,後麵還跟著二女一男,全是蒙古人。女的大家都不認識,男的大家都認識,是阿塔海。


    有阿力麻裏在,曹娥秀也不好太失禮,朝他們福了一福,勉強笑道:“兩位大人請坐,娥兒還有些事要先走一步,失陪了。”


    阿力麻裏看著阿塔海,阿塔海則看著曹娥秀,眼光是歉疚的,甚至是乞憐的。但有朋友在,他也不好表示什麽,隻是訕訕地說:“曹老板有事就先走吧。聽說曹老板前一陣子病了一場,可大安了?一場戲唱下來是很辛苦,大病初愈,是該早點回去歇著。”


    曹娥秀死死地咬住嘴唇,麵色潮紅,呼吸急促,嘴唇卻被咬得慘白慘白的,所有的人都看得出她在努力抑製激動。秀兒心裏暗叫不妙,忙上前扶住她說:“大師姐,我扶你回去吧。”


    再待下去,她怕曹娥秀會最終忍不住爆發出來。換哪個女人會忍得住?縱容家人偷偷下藥,打掉她腹中的孩子,害她差點血崩到把命送掉的人,竟然在這裏假惺惺地說什麽“聽說你前一陣子病了,可大安了?”大安個鳥!受到這麽大的侮辱和傷害——身體上的,心靈上的——能大安嗎?


    那天跟十一去他家的醫館拿藥的時候,連負責配藥的大夫都說,孩子這麽大了打胎要下重藥,這對孕婦身體的傷害是非常大的,有可能導致終身不孕!終身不孕啊,等於徹底毀掉了一個女人。


    如此打擊之下,心靈上的傷怎麽平複?平時心肝寶貝,甜言蜜語,一旦出事,人影兒都見不著。整個月子期間連十一都來探訪過幾回,每次拎來很多補品,阿塔海卻一次都沒出現過。這會兒人好了,能唱戲了,能給老爺們取樂解悶子了,他又來了。


    就因為這樣,即使在勃勃的事情上阿塔海可能真的幫過忙,秀兒還是對他很不屑。無情無義固然可恨,明明無情無義還裝好人,就更讓人惡心了,像禽獸姐夫勃勃就是這樣的人。


    此時,秦玉樓的臉色已經有些不大好看了,重量級貴賓親臨後台,女主角卻耍小孩子脾氣要走,她不知道“大局”兩個字是怎麽寫的嗎?更讓他生氣的,第一女配角居然也要走,這兩個都走了,戲迷們到後台來看誰?不衝著主角,難道來看一幫跑龍套的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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