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裏有底也好,沒底也好,秀兒當時隻有一個念頭:不能再讓這幫人在戲班裏鬧事了。


    初來乍到的人,對班裏的師兄師姐們沒有任何好處任何貢獻,先就給他們惹來麻煩,以後在戲班裏還怎麽混?師傅也會後悔收了自己,最後把他惹煩了,把自己趕出去,那可就前功盡棄了。


    沒想到,院子裏成堆站著打聽情況的師兄師姐們一聽到秀兒的話,連帶刀的蒙古侍衛也不怕了,一起湧到屋門口說:“小師妹,這樣的姐夫你還跟他上什麽官府,那官府既然是他爹做官的地方,你去能討到什麽好?”


    秀兒苦笑道:“他是衝著我來的,我不跟他去,他會鬧得這裏雞犬不寧的。”上次蘊華姐姐頭七的時候他那無賴的表現,已經叫人歎為觀止了。秀兒深知他是怎樣的人,知道他既然能找到這裏來,這事躲是躲不過去了,隻能背水一搏,興許還有一點生機。


    不然,最後的最後,也隻能走她曾想到過的那條路:嫁給他,然後以牙還牙,讓他們一家付出代價,為蘊華姐姐報仇,也為其他的漢人姐妹除害。


    這人,一生肯定不隻殘害他們朱家姐妹兩個,他這麽迷戀漢人姑娘,說不定哪天又看上別的女孩了,然後連威逼帶哄騙,把人家弄上手。他家裏確實有那麽一點權,也有那麽一點錢,人也長得人模狗樣,單純的小姑娘很容易上當的。就像可憐的蘊華姐姐那樣,當初義無反顧地嫁他,還不是以為跟他是什麽跨越民族等級的“真心相愛”。真心相愛會死了都不心疼?真心相愛會死後才幾天就把魔爪伸向她的妹妹?姐姐若地下有知,肯定悔不當初,痛心疾首。


    他能讓蘊華姐姐相信他是真心愛她的,說明這人的虛偽和無恥已經到了相當的段位。蘊華姐姐最後自殺,固然是不堪忍受婆婆的淩虐,但最深層次的原因,隻怕還是對這段愛情的幻滅。如果丈夫真心對她好,不會讓婆婆那麽侮辱折磨她;如果丈夫真跟自己一條心,即使婆婆過分點,看在丈夫的份上,也還可以忍受。


    所以,在初期的憤怒過後,秀兒慢慢想明白了一個道理:蘊華姐姐自殺,與其說是受不了婆婆的辱罵,還不如說是死於絕望,對勃勃的絕望,對所謂真情的絕望,對未來的絕望。


    這樣無恥的男人,多看一眼都會覺得惡心,根本無法想象以後天天都這樣被他糾纏,那還不如死了的好!所以,秀兒決定,與其每天生活在恐懼中,不如索性賭一賭,這樣至少還有逃出升天的希望。


    而勃勃越是猶疑,秀兒越是增添了信心。照常理,去他父親供職的官署跟他見官,對他是有好處的,那他為什麽還一個勁兒地推辭呢?理由隻有一個,阿塔海是個重承諾的人,即使已經跟曹娥秀分手了,答應她的事還是會做到,所以,勃勃和他娘,已經從他爹那裏得到都總管大人的警告了。


    想到這裏,盡管姐妹們都攔著勸著讓她不要去,秦玉樓也不讓,秀人還是向眾人堅定地一笑說:“多謝師傅和師兄妹們對秀兒的關心和愛護,秀兒非常感激,但這件事不上官府沒法解決。要是這次去了,結果官府不管,或者竟判我跟他,那你們就當秀兒死了吧。師傅,秀兒先就在這裏跟您磕頭道別了,感謝師傅這些天對秀兒的指點和照顧。”說罷,跪下去對著秦玉樓磕了三個頭。


    戲班眾人越發群情激昂,把秀兒緊緊圍成一圈不讓走,幾個演武生的師兄還操起了家夥和那幾個帶刀的侍衛對峙。


    大概因為知道戲班的武生一般都有些工夫的,再加上這邊的人多了他們十倍以上,又一致對外,那幾個蒙古侍衛反而不敢輕易動手了,隻是不停地叫囂著:“好好好,你們都要造反了是不是?聚眾鬧事,蓄意謀反,還上官府?上了官府把你們全部拷起來丟進死牢!”


    這時一個人站出來說:“我們在哪裏聚眾鬧事了?這裏是我們的家,我們好好在家裏待著,沒招誰沒惹誰,你們私闖民宅,意圖行凶,我們才不得已自衛的,這叫謀反?”他冷笑著指著那些侍衛:“謀反是指造皇帝家的反吧?請問你是皇帝還是他是皇帝?一個小小的家奴,竟敢大言不慚地以皇家口吻自居,我看你們才是謀反!”


    秀兒透過人縫一看,這位駁得眾侍衛啞口無言的,竟然是平時憂鬱自憐,前不久才鬧過自殺的白花師兄。


    正吵嚷不休,人群外又響起一個聲音說:“秀兒,我陪你去總管府。”


    秦玉樓看清來人,急忙出言阻止:“娥兒,你怎麽下地了?快回去躺著,這事你不要管,你現在這身子骨,哪裏都不能去。”


    曹娥秀由翠荷秀扶著走了進來,虛弱地一笑說:“師傅別擔心,我隻是陪秀兒去見官,不牽扯私事,我自己知道分寸的。”


    秦玉樓還是態度堅決地拒絕道:“不準去!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是不能受風的?連門都不能出了,還上街?你要是還想以後繼續登台,就趕緊給我回屋歇著去。”又責怪翠荷秀:“你也糊塗,她都這樣了,你怎麽還讓她來?快扶她回去吧。”


    曹娥秀的性子卻比師傅還拗,任秦玉樓怎麽說,師弟師妹們怎麽勸,死活不肯回房,一定要陪秀兒去官府,嘴裏反複強調:“我沒事,反正隻是坐車來去,到了那兒頂多旁聽一下,又不用幹什麽重活累活,有什麽關係。”


    最後,在曹娥秀的一再堅持下,秦玉樓隻好由著她,同時決定自己也陪著去。其實也隻能這樣了,要不然,老是一幫蒙古人在這裏鬧著不走,他也真的不知道怎麽辦。他在都總管府裏還有些關係,也許到時候可以派上用場。


    至於勃勃,本是想死賴著不走的,但秀兒臨出門前說了一句話:“你想繼續賴在這裏等官府的人來驅逐,那我隨便你。”


    勃勃像聽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話:“官府會派人來驅逐我?我看你在做白日夢呢,都總管大人可是我們蒙古人,他會幫著你們漢人驅趕蒙人?”


    秀兒搖頭歎息道:“光憑你這句話,就知道你根本不了解都總管大人是怎樣的人。他親口對我說過,如今已經不是馬上打天下的時代了,要治理好國家,首先就必須安定人心,對百姓要安撫,不能再動不動就武力鎮壓。人都殺光了,誰去種田經商,誰來繳納賦稅?像你這樣不可理喻,隻會帶著家奴拿著刀欺負漢人的惡棍,都總管大人絕不會縱容的。”


    “我不可理喻?我是惡棍?”勃勃指著自己的鼻子,用難以置信的口吻大聲重複著秀兒的話,那聲音,那表情,像是受到了天大的侮辱。最後,他終於惱惱羞成怒說:“枉我對你姐姐那麽好,對你家,對你那麽好,原來你們都是這樣看我的!我算是真正體會到了你們孔子說的一句話,‘惟小人與女子難養也’。女人果然都是沒良心的賤貨!越對她好,她越是想爬到你頭上拉屎。你說我是惡棍是吧,那好,我就讓你看看真正的惡棍是什麽樣子的。”


    一番話把秀兒氣的,一口氣堵在胸口,差點沒把自己憋死了,雖然明知道跟這樣的人說什麽都沒有意義,她還是忍不住衝過去質問:“你對我姐姐怎麽好了?對我家、對我又怎麽好了?把我姐姐活活地折磨死了,這叫對她好?把我們一家人逼得無家可歸,這叫對我們好?你要做真正的惡棍就盡管做吧,那樣至少真實,不會虛偽、惡心到讓我想吐!”


    勃勃的眼淚像決堤的洪水一樣滾滾而下,手顫巍巍地指著秀兒,抽泣著大罵:“你這個惡毒的賤人,良心都讓狗吃了。我對你姐姐那麽好,對你那麽好,你不知感激,居然還給我冠上‘把老婆折磨至死’的罪名,想要敗壞我的名譽,讓別的女人都以為我是壞人,不敢再跟我好。天下最惡毒的女人莫過於你了,虧我還這麽喜歡你!”


    一麵哭,一麵朝自己的手下吼著:“套車,跟這種沒良心的賤人去官府隻會白白丟我的臉,咱們回家去。”


    他哭得傷心傷肝地走了,院子裏的人都差不多石化了。


    過了半晌,白花才回過神來,納悶地問黃花:“你說這人是不是腦子有問題?他到底是怎麽想的啊,逼死老婆,逼走小姨,還一再強調說自己對她們‘那麽好’?”


    黃花也搖著頭說:“我也想不通啊,最要命的是,他哭得真的很傷心,很委屈,說得也理直氣壯,一點都不像是裝的,而是他真就這麽想。”


    連秀兒也糊塗了,這位禽獸姐夫,到底是無恥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還是真的腦子有問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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