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兒回到家,剛好爹娘都在,顏如玉一把抱住,又嚶嚶地哭了起來。過去十幾年一直跟在身邊的女兒,突然一下子出去了,一個月都見不到一麵,當娘的心裏那空落落的滋味,唉,不說也罷。


    哭了一會兒後,她感歎道:“還是不要生女兒的好,就像給別人養的一樣,你看你二姐三姐,真正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了,一年半載都不回來一次。你呢,以為至少比她們好點,誰知也是這麽久才打個照麵。”


    秀兒趕緊把戲班的規矩講給她聽,告訴她,今天能回來都是因為大師姐病了沒上戲,比平時空閑,師傅才準假的,以後忙起來,一個月都不見得能回來一次。


    朱惟君也幫著勸慰自己的娘子,見她依舊隻是抹眼淚,無奈地朝秀兒一笑說:“這些我早就跟她說過了,她何嚐不知道戲班規矩嚴,可她就是想你想得慌,所以才忍不住念叨的。”


    秀兒坐在椅子上,手裏抱著小八,背上趴著小七,五妹和六妹則一左一右地緊挨著她坐著,一個月不回家,她成家裏最香的餑餑了。


    就在這個時候,十一突然敲門走了進來,後麵的菊香手裏還拎著好幾包東西。


    秀兒詫異地站了起來:“你不是說送我到家了就回去的嗎?我請你進門喝茶你都不肯下車,說家裏還有事。”


    十一笑道:“我給你時間和叔叔阿姨還有小鬼頭們敘天倫啊,我怕我在,你們都不好意思哭了,我爹常說,想哭的時候就要哭,憋著對身體不好,很多病都是長期鬱結造成的。”


    顏如玉不好意思地擦著眼淚,五妹和六妹不依地逼上去問:“你說誰是小鬼頭?”


    十一也不搭話,隻是從容地把菊香手裏的東西接過來晃了晃,雙胞胎姐妹的聲音立刻變了:“啊,這是什麽?驢打滾?還有酥口鬆?都是我喜歡吃的,謝謝十一哥哥,十一哥哥最好了。”


    秀兒無奈地翻了翻白眼,俗語說得好,“有奶便是娘”,給人好處,讓人拿著手軟吃著嘴軟,果然是無往而不利的法寶。十一剛才故意離開一會兒,就是為了去買這些點心吧,本來在街上他就要買的,因為秀兒堅決拒絕,不讓他們在點心鋪子門口下車,這才沒“得逞”,想不到他到底還是殺了一個回馬槍。


    在爹娘的堅持下,秀兒和十一留下來吃了晚飯。回去的路上秀兒還有些擔心,怕師傅嫌她回去晚了。


    十一安慰她:“應該不會吧,你好不容易才回家一次,連飯都不吃,你爹娘心裏怎麽過意得去。”


    道理是沒錯,“可是師傅要是不高興怎麽辦?”


    “好辦”,十一指了指放在車廂角落的那個大包裹。


    秀兒納悶地問:“那裏麵不是給大師姐配的補藥嗎?”又關師傅什麽事了?


    這些藥還是十一建議秀兒買的,本來秀兒打算買點心來著,可出身醫生世家的十一少爺說了,小產的女人最需要的不是點心,而是補藥。於是秀兒狐疑地跟著他來到他家的藥鋪,給了一點點錢,拿走了幾大包藥,還都是名貴補品。秀兒知道自己身上所有的錢連付個零頭都不夠,可十一少爺非要把藥塞給她,最後還急得發話道:“又不是給你的,你跟我客套個什麽勁!我給娥兒養身子的補品,托你帶一下都不行嗎?她是你的大師姐啊,又那麽提攜你,你不會這麽沒良心吧。”


    得,都上綱上線到“不拿就是沒良心”的地步了,秀兒隻好一邊吐血一邊接住。


    “你過去打開看看就知道了。”伴隨著這句話的,還有故作神秘的一笑。


    菊香狗腿地把包袱雙手遞過來,秀兒打開一看,裏麵除了補藥外,還多出了好幾包不明物品,有幾包似乎是點心,另外還有兩包,竟然是幾塊布料。


    秀兒好笑地抖開其中一塊:“秋香色的,送給白花師兄還馬馬虎虎,他反正把自己當女人了,送給師傅嘛”,回身惡狠狠地瞪了某人一眼:“你存心讓我去討罵是不是?”


    十一伸手撈起一包油乎乎的點心:“這個才是給你師傅的,他長得比猴子還瘦,我特意給他買的豬油酥酪”,又指著布料說:“這是給你的,你自己看看你都穿的什麽,我見你五、六次了,你才換過一次衣服,而且這兩件衣服的曆史我估計都在二十年以上……”


    後麵的話變成了模糊不清的咕噥,因為嘴巴鼻子眼睛一起被迎麵甩來的布料遮住了,拿布當暗器襲擊他的家夥還在怒聲嚷著:“你管我呢,就算曆史在一百年以上,又關你什麽事。”送幾塊布就有資格嘲笑人家了?本姑娘我還不稀罕呢。


    菊香在竊竊偷笑,都忘了去幫自己的主子,十一隻得自己扯下罩在頭上的布,然後理直氣壯地問秀兒:“請問你現在是什麽身份?”


    “俺是戲子,咋的?”戲子不偷不搶,靠自己的辛苦賺錢,不怕向全世界承認。


    “很好,你對自己目前的身份有很正確的認知,既然是戲子,就靠色藝賺錢,對吧?”


    “色……藝?”秀兒聲音顫顫的,臉上是一副受到了侮辱的表情,聲音冷得像萬年寒冰:“我看你是整天逛窯子逛壞腦子了吧,窯子裏的女人才需要靠色藝呢,對不起,你認錯人了,我是唱戲的,靠的是藝,不是色!”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秀兒的聲音鏗鏘有力,簡直擲地有聲。


    十一卻搖著頭,一副“你錯了,你大錯特錯”的遺憾表情。但看秀兒如此憤怒,他也沒再重複方才的論調,隻是問她:“假如你去戲院看戲,你是希望看到台上的角漂亮呢,還是不漂亮呢?”


    秀兒倉促答道:“當然是喜歡漂亮的了,但,這與那角平時的穿著有什麽關係?她是靠唱戲征服觀眾,讓他們自願掏錢買票,又不是靠打扮得花枝招展招徠顧客。”


    十一歎息著說:“等你正式登台後,你就明白這個道理了。那些買票進戲院看戲的人中,有一些是要到後台去看你們的,還有你們唱堂會,比如上次去左相府,要先穿著自己的衣服去拜壽,應酬一陣子,才開始化妝換戲服,是吧?那次因為你還不是角才沒人注意你,要是曹娥秀也穿一件二十年前時興過的老土服裝,那一下子就把形象丟光了。別忘了,一般的人可都是以貌取人的,一眼看過去,服裝那麽土氣,先就失望了。”


    菊香也在一旁附和:“是啊,秀兒,這女人嘛,三分人才七分打扮,你要是再穿得好點,那更是天仙了,你師傅更會卯著勁栽培你。”


    菊香的這句話打動了秀兒,別人怎麽看她無所謂,她又不靠出賣色相賺錢,可師傅如果能更認同她,那添置一些衣服還有必要的。


    雖然心裏已經接受了,嘴裏還是禮貌地推辭著:“你拿回去給你娘嘛,你那麽多娘,一人添一件就要十一件,這些肯定都用得著的。”


    十一看著她笑道:“你還擔心她們沒衣服穿?我那十一個娘,都有敗家習慣,隔不了幾天就叫綢緞莊老板送貨上門,凡莊裏到的新貨,她們準最先穿上。我爹還曾笑過,我們家裏應該請一個住家裁縫,天天給她們做衣服穿,反正也差不多每天都要請裁縫了。”


    秀兒也知道幾塊布料對他家真不算什麽,可是,無功受祿,總是不那麽踏實,隻好說:“那就多謝你了,我以後……”她想說我以後還錢給你,可這話真說出來,也許他會認為是對他的侮辱呢,大名鼎鼎的十一少爺,送幾塊布給女人還收錢?說出去還不丟死人了。


    剛放好布料,紮緊包裹,無意中看了窗外一眼的秀兒突然激動地喊:“十一,菊香,你們快過來看,那上麵的窗戶開了!”


    十一和菊香湊到窗口,順著秀兒的手指望過去,才發現他們已經到了四海樓下,秀兒指的地方正是四海樓的四樓。他們中午從這裏經過的時候,那上麵的窗戶全部關得嚴嚴實實的,現在那兒有一扇窗戶開了。


    十一還沒發表意見,菊香先開口了:“我還以為你發現了什麽西洋景呢,原來就是這啊,我前幾天晚上從這裏過的時候就看到了,那上麵住了人,自然要開窗透氣,難道一天到晚悶死啊。”


    秀兒驚訝地問:“那上麵真的有人?”


    十一也問菊香:“你什麽時候看到的啊。”


    菊香說:“就是你前幾天等秀兒等了一天,見不到她你心裏煩,晚上吵著要吃冰涼糕,我隻好跑出來給你買,就那天看到的。”


    十一飛快地看了秀兒一眼,也不知道還能怎麽辯解,隻好用凶巴巴的語氣掩飾自己的窘迫:“你說窗戶開了就開了,幹嘛囉裏吧嗦一大堆啊。”


    其實秀兒根本沒聽見他們在說什麽,她的注意力全被那扇窗子吸引過去了,這會兒正扒著車窗喃喃地說:“想不到那上麵真的有人,隻是他怎麽上去的呢?”


    “梯子唄”,主仆倆異口同聲地答。


    他們的車子奔馳而過,然後在十字路口轉彎,那扇開著的窗子也很快就看不見了。


    他們沒猜錯,上樓的工具的確是梯子。就在他們的車經過樓前的時候,他們隻顧著看著樓上,沒注意到樓下停著一輛非常豪華的馬車。此刻,馬車的主人正轉入一個隱秘的包間,從那裏爬上梯子,梯子下麵還有幾個隨從小心翼翼地扶著,一麵向上行注目禮一麵提醒:“相爺,您小心一點。”


    相爺實在太威武雄壯了,饒是那麽厚實的梯子還是被他踩得嘎嘎作響。相爺立即下令:“明天就把這梯子抽了,換個結實點的來,要是我的帖木兒有什麽閃失,我要你們的命!”


    “是,是,相爺放心,明天就換。”


    幾個人驚恐地互相瞅了一眼,同時心裏無奈地想:就您這個身板,換個鐵梯子來都會響,公子那麽清瘦飄逸,和您的體重根本不在一個等級嘛。


    可是這話沒人敢對他說,做他的手下,經常隻需要說一個字:“是”。(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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