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娥秀發完牢騷,對著煙嘴一陣猛吸,弄得車子裏烏煙瘴氣的,秀兒咳,她自己也咳。車子又好像轉到了一條坑坑窪窪的路上,很是顛簸。兩個人坐都坐不穩了,必須囤出一隻手來抓住扶手,曹娥秀的水煙袋幾次差點滑落。


    秀兒終於忍不住問:“曹姐姐,你平時很少抽這個東西吧。”看她那樣子,哪裏是在抽煙,明明就是在受罪嘛。


    曹娥秀“嗯”了一聲,咳得更厲害了,咳完了繼續吸,吸不上來就抓起煙槍狠狠地磕。終於,卡擦一聲,煙杆斷了。


    秀兒這才注意到,這不是一般的白銅煙杆,似乎比白銅易脆,斷口處呈半透明的乳白色,也不知道是什麽質材做的,大抵是高級貨就對了。


    見曹娥秀如此煩躁,秀兒也隻能想到一個方麵了,於是小心翼翼地問:“姐姐是不是跟總管大人吵架了?”


    “不要提他!”曹娥秀手一揮,像要揮散空氣中飄蕩著的這個人名的餘音。


    “那姐姐提著包袱是要去哪兒呢?”那麽大的兩個包袱,不像隻是衣物,而像是被褥之類的東西。


    曹娥秀答:“跟你一起去南熏坊啊,那裏師傅給我留了一間房子。”


    也就是說,她要搬回去跟戲班的人住在一起,以後不住和寧坊,也不住阿塔海給她在別處買的“更大更好的”房子。這是不是意味著,她真的要跟阿塔海分道揚鑣了?


    這些話,秀兒也不敢問。可是兩個人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裏麵對麵坐著完全不交談又覺得尷尬,正好她也想了解一下自己就要加入的戲班,比如:“咱們班子裏,是師兄多還是師姐多?”


    曹娥秀懶懶地答:“師傅的徒弟中,曆來女的比男的多,所以我才經常需要扮男的出場,不然,幹嘛老反串。”


    “那,師兄中,誰最有名呢?”


    “楊白花。”


    “楊白花?”秀兒笑了,“不會是胡太後心愛的楊白花吧?”


    南北朝時代,北朝的魏國有一位彪悍的胡太後,不僅獨攬大權,還四處勾搭猛男。她看上了朝中“少有勇力,容貌雄偉”的將軍楊華,想把他弄上chuang。楊華大概看不上一把年紀的胡太後吧,竟死不上鉤,最後還瞅了個機會,率領部下投奔南邊的梁朝而去。


    從來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胡太後男寵甚多,本來可能也沒把楊華當什麽。可是楊華跑了,胡太後就像被剜去了心頭肉一樣,親筆填寫了一首《楊白花》之歌,讓宮人在自己麵前且歌且舞,據說曲調淒婉,聞者“皆泣下”。


    說到“楊白花”這個藝名的來曆,曹娥秀總算露出了一絲笑容:“他的本名的確叫楊華,進戲班的時候取藝名,正好楊補丁在,就借胡太後故事,給他取藝名‘楊白花’。他能出名,這個藝名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尤其是那些文人墨客,一聽到這個名字就笑了,自然也就記住他了。”


    “這麽說,藝名很重要?”


    曹娥秀點頭:“是的,你還沒取藝名吧?”


    “還沒,等到了請師傅幫我取一個。”今天簽文書,入樂籍,什麽都想到了,就是沒人想到要取個藝名。


    “取藝名不是小事,師傅也不敢隨便亂取,估計最後還是會請書會的才人們幫你取的。”


    “這麽麻煩啊。”早知道就叫關伯父或十一找人幫忙取一個好了。


    “當然了,就像剛剛說的楊白花,他如果不是叫這個名字,很難那麽快走紅的。他基本上不識字,記詞要靠死記硬背的。不過,”曹娥秀突然用很曖mei的語氣說:“白花師弟很美哦,你可不要迷上他了。”


    “比十一還美嗎?”秀兒脫口問出了這麽一句。十一也是難得一見的美少年,如果不是風liu成性,絕對是數一數二的夫婿人選,地道的金龜婿啊,連公婆都是世上難尋的好人。


    曹娥秀笑看著她說:“看來我的擔心是多餘的了,你心裏有了十一少,楊白花就不會看在眼裏了。要論美,這兩人可能不相上下,但風度氣勢是不能比的,十一少是富家公子,楊白花不過一伶人,整日在大佬之間討生活,有相公氣。”


    “姐姐說的相公氣,是……小倌的意思嗎?”小倌秀兒有幸見過一次,還是小時候隨爹娘出來看戲,後來進茶館喝茶,那茶館裏就有塗脂抹粉,說話輕言細語,像女人一樣的男人出沒,當時爹悄悄告訴娘,那些就是小倌了。


    兩人一邊聊,一邊往南熏坊的方向走,車到半路時,秀兒突然想到了一點,就問曹娥秀:“姐姐,你說我第一次去,是不是該買點東西孝敬師傅?空手好像不太好。”


    曹娥秀說:“空手也沒什麽,你還沒正式登台,哪有錢。”


    “我有,爹給了一些零用錢。”


    “那能有多少,你自己留著吧。“


    秀兒想了想說:“還是買點吧,有錢沒錢是那個意思,哪怕就一包點心,也是我的心意。姐姐,師傅最喜歡吃什麽?”


    曹娥秀點頭讚許道:“看不出,你年紀小,又很少出過門,還挺懂人情世故的。我帶你下去買。”


    秀兒輕輕抗議:“我不小了,下月就滿十五了。”


    “那你知道我多大了嗎?”曹娥秀反問了一句。


    秀兒搖頭,然後隨便猜了一個數字:“二十?”


    曹娥秀笑而不答,不過看樣子很開心的。也就是說,她的真實年齡絕不隻二十了。


    車子在一家點心鋪子前停下,曹娥秀剛下車,就有一個驚喜的聲音喊:“這是曹娥秀曹老板?”


    “您是?”曹娥秀顯然並不認識這個人。


    “我是阿力麻裏。上次你開新戲的時候,我本來要跟阿塔海一起去的,結果臨時有事走不開,隻好托人送去了一麵錦幡。”


    曹娥秀眼睛一亮,立即盈盈下拜:“原來是阿力麻裏將軍,請將軍恕賤妾有眼無珠。”


    又急忙對秀兒說:“秀兒,快下來拜見阿力麻裏將軍。”


    啥啥將軍?這蒙古人的名字已經把秀兒的腦袋給繞糊塗了,再看見那魁梧的體魄,沒兩百斤也有一百八了,根本不敢看他的臉,低著頭戰戰兢兢地福了下去。


    曹娥秀畢竟見多識廣,一點也不怯場,不失時機地為秀兒引薦:“將軍,這是我師傅新收的小師妹,還請將軍以後多照顧照顧。”


    “抬頭”,將軍突然一聲令下,嗓門大到差點讓秀兒當場跳了起來。


    “快抬頭給將軍看看”,曹娥秀扯著秀兒的袖子低聲催促。


    秀兒隻得滿麵羞紅地抬起頭來。


    將軍嘖嘖稱讚道:“果然是絕色,就不知道藝怎麽樣了。”


    曹娥秀忙趕驢下坡:“等她正式登台的那天,將軍來捧場不就知道了。”


    “嗯,有道理,到時候我一定到。”


    兩人趕緊致謝。


    將軍又問:“小美人,你叫什麽名字?”


    “朱蘊秀。”


    “珠簾秀,她叫珠簾秀,就是房裏掛的那個珠簾啦,名字好記吧?”曹娥秀搶過秀兒的話頭說。


    “好記,珠簾秀,本將軍記住了。”


    阿力麻裏將軍笑眯眯地走了,曹娥秀掃了秀兒一眼說:“笨,伶人能隨便說本名的?本名弄到人人皆知了,你將來還怎麽收山?怎麽嫁人?”


    “是,多謝姐姐教誨。”


    曹娥秀摸了摸她的頭:“從今天起,你該叫我師姐了。不過我這個師姐不會白當的,你等著瞧,我一定要讓這個阿力麻裏給你置辦一副行頭,這人一看就是爽快人。”


    ——————————楊白花分隔線—————


    附:胡太後為逃跑的“未遂”情郎楊華所做的《楊白花》之歌。


    陽春二三月,楊柳齊作花。


    春風一夜入閨闥,楊花飄蕩落南家。


    含情出戶腳無力,拾得楊花淚沾臆,


    春去秋來雙燕子,願銜楊花入窠裏。(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美人卷珠簾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藍惜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藍惜月並收藏美人卷珠簾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