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秀兒真的開始絕食。沒吃早飯,沒吃午飯,關在房裏閉門不出,誰也不肯見。連她最疼愛的小八妹帶著哭腔懇求,都沒能動搖她絕食的決心。


    朱惟君夫婦慌了,正好關府太太來訪,便愁眉苦臉地告訴了一番。關府太太亦大驚,急忙派人回去通風報信,指望群策群力,大家一起想出個妥善的辦法。到這天晚飯的時候,不單全部關太太到齊,十一和菊香來了,就連關葦航都匆匆從太醫院趕來了。


    若在別家,遇到個冷漠的爹,管你吃不吃,餓死拉倒,反正女兒多的是,死一個還少養一個呢。遇到個暴戾的爹,一腳把門踢開,要唱戲是吧,給老子死出去,愛上哪上哪,別在老子家裏丟人現眼。


    可是朱家和關家,都是疼孩子疼得要命的父母,一聽說孩子“絕食”,一個個心都揪起來了。


    於是,七嘴八舌,輪番上陣,勸說,懇求,擺道理,講事實,折騰了幾個時辰,也沒能讓秀兒吃上一口飯。


    最後還是十一排開眾人說:“你們都到外麵客廳裏坐著吧,讓我來跟她說,還有,你們不許偷聽!菊香,你守在門外,一丈之內不許有人,尤其要小心五娘和九娘,她們倆最愛聽壁角了。”


    五娘和九娘剛剛抗議一聲:“我們哪有嘛”,就見關葦航做了一個手勢說:“孩子們的事,讓他們自己去解決,不讓聽就不聽唄,要尊重孩子。”


    “是,老爺言之有理,姐妹們都下去吧。”


    “老爺永遠是正確的。”


    “老爺的話就是聖旨,姐妹們稍安勿躁,先去客廳坐著,十一出馬,肯定沒問題的。”


    朱家夫婦眼眶紅紅地頻頻回頭,關葦航攬住朱惟君的肩,關太太摟住顏如玉的背,連拖帶抱地勸說著往客廳而去。


    十一先在門上輕輕敲了兩下,然後說:“秀兒,是我,大人都走了,這裏就是我和菊香。你把門打開,我們好好談談,你的事,不是絕食就能解決問題的,真餓死了,你爹娘和妹妹們怎麽辦?”


    吱呀一聲,門開了。菊香忙按照顏如玉的吩咐,跟在少爺屁股後頭腳跟腳地蹭了進去,迅速把手裏端的飯菜和茶水放下,隨後砰地關上門,自己守在門外。


    門剛關上,秀兒就急忙問十一:“我爹娘怎麽樣了,我娘沒哭吧?”


    “你說呢?眼睛都腫啦。”其實沒那麽嚴重,隻是這個時候有必要誇張一下。


    “怎麽辦?”秀兒在屋裏踱著步。


    “你還是先吃點東西吧,我就不信,你真的不餓,是不是藏有幹糧啊。”十一笑眯眯地湊上去問。


    秀兒橫了他一眼:“哪有幹糧?我這也是臨時起意,還沒來得及存下幹糧好不?”要是有預謀的,肯定存幹糧了。唉,不說還好,一說到“糧”字,肚子裏越發餓了,眼睛也不由自主地往托盤裏的飯菜望去。


    十一忍俊不禁地說:“吃吧吃吧,看你那饞貓樣子,口水都快流出來了。難怪你死活不開門的,隻要一開門看見吃的,你還不餓虎一樣撲上去。”


    雖然很餓,被十一這麽一說,反而不好意思吃了。而且,“絕食”的口號既然打出去了,別人隨便說兩句就吃了,那不是很丟臉?於是吞了吞口水說:“等下吃吧,我先和你說正事。”


    “嗯,你說吧。”


    秀兒便把昨天晚上跟爹娘的交鋒複述了一遍,尤其是賣房子的事,提起來就忿忿的,爹找的買家哪裏是買房,根本就是詐騙了。


    十一聽了也連連搖頭:“那夥人也太黑了吧,一半房錢都不想付,想請一頓飯就空手套白狼?這事如果我爹知道,肯定不會讓你爹去的。前兩天還聽爹說,找了幾個官場上有路子的朋友,準備等閑一點了家裏開個堂會,把那些朋友都請來,介紹你爹給他們認識,隻是……”他看著秀兒,欲言又止。


    秀兒一笑:“有什麽話盡管說,我也知道我爹這年紀,再加上他以往的經曆,找事是難的。”


    十一不好意思地說:“你明白就好,你爹難就難在他以前太有名了,應該說,是他父子倆,也就是你爺爺跟你爹都很有名。這大都城裏在場麵上玩的,哪個沒去過你家老宅看過戲吃過流水席?都知道那父子倆大方散漫,千金散盡毫不手軟。”


    十一說話的時候一直注意看著秀兒的臉色,倒把秀兒看得不好意思起來,無奈而又誠懇地說:“雖然我聽了心裏有點不舒服,但也知道你說的都是實話,我爺爺和我爹,確實是別人眼裏的大老倌,冤大頭,說得好聽是爽快,說得不好聽就是冒傻氣了。”


    “所以”,見秀兒沒生氣,十一便接著給她分析:“你爹現在要找事,就比一般人難得多。首先,那點束修看不看得中?束修不多的,別人不敢介紹,怕你爹嫌少;其次,他能做什麽事?當二掌櫃看店你爹肯定不行,完全沒經商經驗。至於做幕僚,幕僚除了有文才會動筆杆子之外,還要會看人說話,看事做事,要特別靈活、變通的人。你爹這人,人是大好人,就是太純善了,心裏沒溝壑,眼裏沒壞人,這樣的人,是不適合幕僚的。若說給人當西席,訓蒙童,那點束修,還不夠你爹在四海樓請人吃一頓呢。”


    說了半天,意思就是:不是朋友們不熱心,不幫忙引薦,而是實在沒有適合你爹做的事。


    秀兒還能說什麽呢?自己的爹是怎樣的人,難道她心裏沒數?


    見秀兒難過,十一也不再說下去了,半晌才開口道:“不談這個了,其實,你家的房子可以不賣,你也可以不出去唱戲掙錢。”


    “哦,你家借錢給我們?”


    “也不是不可以。”


    “別開玩笑了,都說救急不救窮,若這麽一大家子人指著借錢過日子,就算你家肯一直借,我家也……咦,你的耳朵怎麽啦?怎麽又紅成那樣了?”秀兒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的耳朵,果然滾燙滾燙的。


    十一沒有避讓,抬起頭看了秀兒一眼,又迅速地避開,臉兒居然也通紅一片。


    秀兒驚奇不已,這人的綽號不是“千古大淫賊”麽,明明臉皮厚到不行,怎麽突然做小兒女態,扮起嬌羞來了?忍不住開了他一句玩笑:“幹嘛?不會是在打我的歪主意吧。”


    “嗯,你先吃飯,你餓著肚子我怕說了你太激動,會承受不住昏過去。”


    “我會太激動?”


    “哎呀你快吃飯啦。”十一拿起筷子塞到秀兒手裏,秀兒也就接著,然後順勢端起飯碗。她本來也不是真的跟誰賭氣絕食,撐到這會兒,已經餓得不行了。


    見十一有點坐立不安的樣子,又放下碗倒了一杯水給他。


    十一接過茶水,端在手上無意識地轉動著,好像在思考著該不該開口。


    秀兒望著他笑道:“你今日這是怎麽啦?什麽話這麽難說了?”


    “呃,就是關於你入樂籍的事。”


    秀兒放下碗筷,輕歎著說:“如果你想勸我這個的話,就沒必要說了。我家的情況你也知道,不到山窮水盡,我爹不會賣房子,我不能等房子賣了再去想辦法,我現在就需要錢。聽說,跟戲班簽文書的時候,可以要一筆錢的,是吧?”


    “那是預付,就是找班主借,要從以後的分紅裏扣除的。”


    “也行,先把家裏的難關度過了再說。”以後要扣就扣吧,有得扣的也不錯。


    “這個錢我家也拿得出來。”十一小聲地說。


    又來了!知道你家有錢,可是,“我剛已經說過了,借錢隻能救急,我家不是突然缺錢,而是從此後,每年,每月,每日,都等錢用,一家幾口嗷嗷待脯,明白不?”


    “明白。”


    “既然明白,那還說什麽?”


    “我的意思是……。”


    “是什麽?”


    “……”


    秀兒急了:“你平時很幹脆的人,怎麽今日吞吞吐吐的?都不像你的為人了。”


    十一終於鼓起勇氣說:“其實你不用入籍唱戲也可以養家糊口的,你可以嫁人啊。”


    “嫁人?嫁誰?”急切間要尋一個有錢的買主不是那麽容易的。


    “我。”


    “啥?”秀兒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聽見了。”


    好吧,就算我聽見了,“可是,你為什麽突然莫名其妙地提出這個建議?”之前沒有任何征兆說明他喜歡她呀,他喜歡的是曹娥秀們,最不濟也是小桃紅們,他當麵總是貶她,說她不美,像曹娥秀那樣的才是大美人。


    十一看到秀兒的表情,當場臉就垮下來了:“你這是什麽態度啊,你以為我很樂意?我還不是為了讓你不要賣身入樂籍,救你出火坑?”


    “多謝,不需要。”嫁給你,和幾十個女人搶一個丈夫,焉知不是火坑?前一代關太太們能和睦相處,不見得以後的也能。


    “那隨你,我提這個建議,出發點完全是為你好。你別以為是我自己想成親,想娶你。我還早呢,起碼再玩十年才會想到這個。”


    看他那氣急敗壞的樣子,秀兒哭笑不得,這樣求婚,有人會同意才怪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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