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意已絕,霍廷恩因為吃到了美味的肉沫,也沒繼續掙紮,麵上卻帶著祥和的笑容,猶如純真的天使,又像天真的傻子,不知道,更不明白死亡的恐怖,隻以為那是真真正正的解脫,是最美好的所在。


    霍廷恩滿口鮮血,白牙成為血牙,雙唇更染上一層妖異的猩紅,點點肉沫存於嘴角,卻笑得十分燦爛,他在歡迎,迎接死亡。


    “咳。”一聲輕咳,讓李西來的手微鬆,那人喚道:“是西來嗎?”


    “是我,師傅。”李西來淚如雨下。


    放開霍廷恩,李西來扶起霍元甲。


    霍廷恩氣若遊絲,因為沒有人比他更明白,他的狀態,叫做回光返照,也許就在下一個呼吸,就將永遠合上雙眼,勉強凝聚無神的目光,見得光子。“好姑娘,西來。”


    “謝謝。”光子以禮,麵上淡淡,卻望著李西來,眼中仿佛藏著什麽。


    李西來不見,道:“師傅,別說了,這裏有冰山雪蓮,你快吃兩片,張開嘴。”


    霍元甲含笑,如果不看那脖頸下的青紫勒痕,李西來或許會以為,霍元甲的笑容很和藹,但現在,他看到的,唯有悲涼。


    掃了一眼因逃得生機,茫然四顧,嘴裏鼓動,還在回味的霍廷恩,霍元甲無奈之後,隻剩悔恨。


    “不該讓這孩子生出來的。”霍元甲似是自語,那悔恨之色,卻像是從眼中流出,流成一條長江大河,也許隻有神佛能夠化解。


    “他瘋了。”霍元甲忽又一歎,閉上雙目,李西來緊張看著,他怕霍元甲再不會醒來。


    聽到人聲,霍廷恩傻傻抬頭,望著霍元甲,那眼中再無深藏的暗恨,掃了掃李西來兩人,微有思索之色,好像在納悶,這也是和自己一樣的生物嗎?他們不餓嗎?


    興許是覺得問題太過深奧,霍廷恩懶得去想,又撕扯自己的手臂,看他的樣子,不吃個飽,不會放棄,但人一天要吃三頓飯,他能吃幾頓呢?


    霍元甲依舊閉著眼睛,似乎不想再看見霍廷恩。“西來,別讓他吃了,也別殺他。”


    李西來愕然道:“師傅!”


    “我求你,西來。”霍元甲猛地睜開眼睛,眼中光芒一點點消失,但他努力的讓那速度放緩,他要聽到李西來親口說出的答案,李西來攥緊拳頭,指甲深入肉中,憤聲道:“好!”


    霍元甲嘴角微勾,光芒頓散,呼吸頓止。


    李西來放下屍首,凝視那勒痕,心中無言以對,光子輕挽住他手臂,沒有出聲,隻有無言的支撐,忽然回頭。


    “他沒瘋!”光子麵上出現驚愕之色。


    這世間怎麽可能有人能夠瞞過七竅玲瓏?絕對是沒有人可以做到的。


    霍廷恩微笑,甩了甩手臂。“有點痛。”


    未曾止住的血口裂開,鮮血如雨珠般落下,他麵上毫無疼痛之色,仿佛甩去的隻是不相幹的垃圾,又吐出口中血肉。“呸,我自己的肉,怎麽會這麽的難吃,嘔!”


    霍廷恩誇張的幹嘔,不顧光子眼中的驚愕,不顧李西來眼中勃然殺機,霍廷恩踱步到霍元甲屍首前。“哇!你說得對,你本來就不該生我出來,當初就該把我射牆上,怎麽不動,快睜開眼睛打我,打我啊!”


    霍廷恩哈哈大笑,李西來須發皆張,一拳轟來,霍廷恩麵目譏誚笑容。“來!李西來,你殺了我?哈哈哈哈!”


    李西來拳頭止住,竟無力氣支撐其平穩,但見那拳頭忽高忽低,卻是無力。


    霍廷恩眼中莫名神色一閃,居然挺身上前,腹部觸碰到李西來拳頭:“怎麽沒力氣?你不是很有能耐嗎?來,轟死我,哈哈哈哈。”


    霍廷恩狂笑。


    李西來如同木頭,霍廷恩笑著笑著頗有些無趣,盯著霍元甲漸漸冷卻的屍首:“你終於死了,真是可惜,我還以為掐死你了,你知不知道,我等著一天很久了,你看上去一直像是要死的樣子,但我明白,你還有力氣打我,我等啊等啊,今天早上,看你隻剩一口氣,當然要幫幫你,你不喝我的茶是對的,因為裏麵有毒藥,但我也不想再等了,我猛地踢了你一腳,你一動不動,我衝上去掐住你的脖子,你睜開眼睛,那是什麽?你不相信?不相信就對了,我裝的像個乖寶寶,事事順著你的意,你前兩天說什麽來著?說我浪子回頭,說我迷途知返,說我光宗耀祖,說以我為榮?你那眼裏的欣慰,讓我恨不得當時就衝上去掐死你,幸好忍住了,但結果都是一樣,我用了好大的力氣,現在手還有些抽筋,我掐死你!哈哈哈哈!”


    忽又眉頭一皺。“你還是自己死了,真傷心。”


    霍廷恩嗚嗚大哭,他恨自己,恨自己為什麽力氣用小了。


    “現在好了,我的人生不完整,你怎麽就不能早點死呢?”霍廷恩又止住哭聲,麵上神色頗為悵然,唉聲歎氣。


    “你真以為我不敢殺你?”


    “什麽?你快進去吧,我的好妹妹在裏麵等你呢。”霍廷恩掏掏耳朵,笑道。


    光子聞言目露憂色。“翠翠!”


    李西來麵色驚變,心中之痛,玲瓏之力一時都無法化解,踉踉蹌蹌奔進內室。


    霍廷恩一身輕鬆,望著那允自潛藏天威的黑布,不屑一笑,出了府門,見眾甲士癱倒在地,霍廷恩眼中詭異之色一閃。


    許久,霍廷恩舔舔嘴唇,摸了摸肚子,滿足道。“我的肉不好吃,別人的倒是不錯。”


    ……


    霍府後院。李西來身軀一晃,心中劇震,險無站立之功,抬頭望天,但見黑幕萬重。


    風雨欲來墨染天。


    銀蛇狂舞白龍顯。


    九天星辰黑水葬。


    剪水雙瞳不複光。


    漫天大雨忽而爆發,狂風獵獵,卷集那雨珠猶如連天之柱,風勢不息,霍府屋簷青瓦齊飛,互相碰撞,或是摔上圍牆,四分五裂,或是飛出圍牆,在那街上的青石板上,映下道道瓦片粉末的白痕,卻風卷暴雨,將痕跡衝得一幹二淨。


    狂風愈烈,呼嘯,卷起津門民居千重青瓦,那所謂的家,再也不能庇護於身,一如乞丐,隻能在犄角蜷縮,默求天公護佑。


    驟雨連天,自那缺漏的屋頂灌下,猶如山洪傾瀉,片刻間已漫過足底,隻消半柱香功夫,城中將化江河。


    雷聲滾滾,脆弱的耳膜經受不住,劇痛帶來瞬間的失聰,緊接就是永遠的喪失。


    捂住耳朵,躲避,卻無法讓那層薄弱的膜片逃過,天雷轟隆之下,受盡折磨。


    或是幹脆放開,雷聲破耳,聽覺不存,自不會承受痛苦。


    銀蛇閃亂,化為白龍,不能直視,因為一觀那龍蛇狂舞之景,立成廢人。


    黑幕降臨,終於蓋在頭頂,壓在心頭,生與死的距離,從未有一刻,是這麽的接近,仿佛一伸手,就能碰觸到那無邊的幽森鬼蜮,真一片末日之景。


    大雨倏至,李西來瞬間狼狽。


    指尖灰白,麵容灰白,嘴唇灰白,眼中亦是灰白,顫聲一喚:“翠翠。”


    翠翠茫然轉頭,恰逢白龍閃現,那毀目之光,卻無法影響兩人分毫,李西來無懼,翠翠卻無能。


    李西來忽而撕開上衫,驟雨錘擊胸膛,卻仿佛烈性的燃料,將他胸中之色,疊加為燒天之火。


    驟雨急急心間墜。


    血淚滾滾墜心間。


    此去天門怎罷休?


    千人喋血誓不回!


    翠翠似有些怯怯,輕喚一聲:“哥哥。”


    忽又捂住麵容,遮住那雙不複的清澈雙眼。


    血液指縫中流出,紅,從未有過的紅,李西來將見過許多人的血,但從未見過這紅的如此瑰麗,如此絕望的顏色。


    翠翠哭了,血和淚,混雜,落下,那風卻卷著雨,吹來,衝淡了那紅色,血和淚都化作雨中一份,溶於無形。


    “別怕,我回來了。”李西來抱著翠翠,她依舊捂住臉。


    聽到聲音,翠翠哭聲並未止住,她斷斷續續的說著:“好痛,哥哥,翠翠好痛。”


    淚水讓那傷痕刺痛。


    李西來柔聲道:“別哭了,不哭就不會那麽痛。”


    “嗯。”翠翠乖巧的應著,淚水依舊再流,她卻沒有出聲,好像真的沒那麽痛,又好像是睡著了。


    李西來挪開那雙手,睡夢中的翠翠有些抗拒,但似乎知道是李西來,手慢慢地移開,但見一條紅痕。


    “涴瀾!”李西來舉目而望,燒天之火騰騰而起,燒盡。


    光子默默看著這一切,她呼哨一聲,困倦的小白化為一丈虎軀,沒什麽精神的它感受到李西來的氣息,不由表露出敵意,虎瞳一望,隻見那人抱著幼小的身體,麵上無情無欲,唯刻骨之冷。


    小白畏怯的縮了縮身子,隻敢露出一絲微不可覺的敵意,因為這個人,怎麽會變得這麽可怕?也讓它有些害怕。


    “走吧,我會一直陪著你。”像是一句淡淡的言語,又像一句銘刻於心的諾言,光子對李西來說,也對自己說。


    騎上小白,它敵意尚存,卻不敢拒絕,頂著大雨,玲瓏之力隔絕一方,其外雨急,其內無擾,勁力烘幹翠翠濕漉漉的衣服,讓她睡得安穩許多,李西來盯著那一道入骨紅痕,不由想起那雙燦若星辰的眼睛。


    “會有辦法的。”光子微聲道。


    李西來點點頭:“會有辦法的。”


    遙遙一望,微露一絲殺意,隱約散出,讓身下小白奔行的動作一緩,這殺意似乎穿入皮膜,漫入血肉,深入骨髓,僵滯身軀。


    更有一縷金芒如劍,上斬蒼天,下斬黃泉。


    這金芒依稀一縷,勝過殺意何止千萬,小白當即如糠篩般顫栗,它不知為何顫栗,隻知害怕到了極點,失卻二魂七魄的記憶曆曆在目,卻難與這份恐懼相提。


    “小白很有勇氣,但別嚇到它了。”光子輕聲道。


    “嗯。這狗東西還對我有敵意。”李西來望來,溫和一笑。


    涴瀾高居鑾座,麵上卻有些不悅,東瀛之事已經傳回,真是好一個李西來,虧他還去接霍師傅一家,準備重新和李西來締結友誼,現在看來,不交也罷,不過七竅玲瓏,非他不可!


    殿中百官同樣若有所思,消息靈敏者自然已知,不知換天真龍若怒,天下蒼生如何自處?


    但一個女子,應該不會致使換天真龍頭腦發昏,一念及此,心中安定良多。


    涴瀾透過殿門,見這如同末日的天象,不由暗思,他即已登位,上合天道,下合人心,天公為何還要作此罪責,是懲罰他?


    但受難的隻是百姓,又或是向他預警,換天真龍身為上天愛子,或有警示。


    心中不妙之感閃過,“十二皇弟可歸?”


    “安親王已歸?”


    “宣。”涴瀾道。他隱窺見天機,知此事與孫迅有所關聯。


    “陛下,大事不好,微臣方見一祥瑞金雲從天而降,落在午門之外,卻強橫闖入,諸多禁衛觸之四分五裂,莫不能阻……”來人夏然而止,因金芒直射入殿,殺意叫人遍體身寒,往外一望,金雲已至殿外。


    涴瀾下階,與百官同至殿外,那金雲此時散去,眾人見兩人騎白虎,一殘目女童酣睡之景,不由麵露錯愕。


    光子甫一出現,便吸引涴瀾全部目光,換天真龍如今登位,威勢更重,對誌在必得之人,毫不掩飾占有之心。


    光子微露不愉,李西來沉聲道:“涴瀾。”


    “大膽,竟敢直呼陛下聖名?”有人挺身斥責。


    涴瀾揮手免罷,上前而走,百官似有勸阻之意,但終是無人敢忤逆真龍之意。“李西來,你殺朕皇宮禁衛,uu看書 .uukanshu.om可知殺人償命之理?”


    李西來不答,微露一絲笑容,輕聲道:“幫我照看好翠翠。”


    光子抱住翠翠,睡著的她好像感覺到什麽,有醒來的征兆。


    光子以一縷玲瓏之力安撫,翠翠仿佛重新回到李西來懷抱,睡得更加安心。


    左手輕揮,墨缺躍然於手,李西來跳下,冷厲望來。“你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嗎?”


    涴瀾雙目一凝,李西來手中那刀,竟讓換天真龍生出悚然之意,好似不論聖人又或是換天真龍,在這柄魔刀麵前,都與凡人無二,涴瀾心中不無訝然,暗自提防,提防這麵對大蛇都未生出的悚然源頭。


    順著那刀而上,觀李西來漠然之容,燒天之火藏於胸中,無人能夠窺見,但那蒙蒙間逸散的金芒,更讓涴瀾生出羞慚之感。


    羞慚?這個詞語對換天真龍來說簡直是個笑話,天下間有何物,尊過換天真龍?


    而聽到李西來的問話,涴瀾皺眉道:“無緣無故殺朕皇宮禁衛,所謂何事?”


    兩人間氣氛頗為凝滯,一宦官領著人來,他詫異的瞥眼不尊聖上的李西來,跪地道:“陛下,安親王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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