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山立足海麵,心中滋味難以言喻,他忽然想起一個遙遠的傳說,他以前本來質疑那個傳說的真實性。


    華夏,一個奇跡中的奇跡,縱觀世界萬載,曆代文明何止數萬?但為何?偏偏是華夏,上下五千年,傳承不絕?


    普天之下,可有第二個華夏?


    沒有!隻有華夏,獨一無二的華夏,五千年傳承的華夏!


    傳承為何不斷?如果要將華夏比作一種靈物,必然是鳳凰,一次次的涅槃重生,不死不滅。


    苦難從來不會消失,它一直存在,隨著時間的累積,苦難無法承受,一個文明,一種傳承,斷絕。


    但鳳凰不會,因為它浴火,它重生,每逢華夏根斷之際,它的力量就會顯現,保住血脈,保住傳承,暫且蟄伏,直到有朝一日,再演昔日輝煌,這才創造出一個又一個,讓無數人歎為觀止的奇跡。


    這片古老的,奇跡不斷的土地上,一直都有一些傳說,關於真龍,關於聖人。


    每逢三百年,王朝更迭,天下陷於水火之中,必有真龍降世,力挽狂瀾!


    每逢五百年,黎民不生,華夏傳承危亡之際,必有聖人出世,根基穩固!


    而最古老的傳說,也是關於真龍,傳說中真龍之真,有換天真龍,此龍一出,華夏享盡無盡榮光。


    每逢七百年,換天真龍降世,換天之意,並非是更迭一個王朝,而是帶領華夏重演昔日之光,傲立世界中心。


    孫逸呆呆站立在海麵上,真龍怎比聖人?但聖人,又怎能比得了換天真龍?這是老天爺惡意的玩笑嗎?


    興許是天公發現了自己的紕漏,甚至他還失卻了聖人之心,金筆銀書又能如何?他的降世,應該是一個錯誤。


    金龍臨走時,淨化了海麵,鹹濕的海風吹來,繚亂孫山因為趕路本就散亂的頭發,讓他思緒也亂糟糟一團。


    同是天涯淪落人,那海麵同樣走來一個落魄的人影,他已經老了,現在更顯老態。


    “孫先生。”


    孫山回應著,卻難以開口,鬼神龍王與他並肩而立,遠眺無邊無際的大海,胸中的悲痛以致於老淚縱橫。


    “太龍……”幽幽一歎,鬼神龍王心中酸楚難言,倏地拔出風追,憤然一拋,任由神兵落入黑沉沉大海。


    “走吧。”鬼神龍王輕拍孫山肩膀,但卻沒有得到回應,清晨的晨曦下,微藍的海麵上,年輕人癡癡站立,老態龍鍾的老人亦步亦趨的遠去,唯有幾隻累腳的海鷗,發現海麵上的木樁,站在孫山肩頭休憩。


    ……


    換天真龍現世,那病痛交加的老偽龍也終於崩逝,涴瀾回到京城,理所當然的入主皇宮,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抗。


    玄峯早已經是昨日黃花,朝中大臣俱都覺得涴瀾才是真正的明主,當然,他們還不知道涴瀾即將宣布的那一件事前,不過現在,所有的大臣都是那麽想的,他們心裏眼裏,全都認同著涴瀾。


    登基大典,就在三日之後。


    涴瀾身穿龍袍,立於高台,略撇一眼其下文武百官,頷首致意,跟在後頭的李蘭英捧出聖旨,跪拜在地。


    高台下一應人盡皆跪倒,心中並無異念,新皇登基,無不是昭告天下,大赦天下,以宣仁慈聖君之名。


    李蘭英手捧涴瀾親手昨夜所寫,沒有任何人知道內容的聖旨,忽然覺得分量十分的沉重,有些難以托舉。


    遏製住心頭不安的躁動,李蘭英小心起身,攤開聖旨,隻是一眼,登時麵如土色,心中波浪幾欲使他癱倒。


    “陛下,這……”汗水自額頭滑進眼中,不適的幹澀感讓李蘭英不禁微眯雙眼,卻見麵色平淡的聖君。


    “念!”聖君隻是一語。


    “先帝崩逝,朕未盡人子之責,心甚痛矣,然國不可一日無君,社稷不可無主,今我華夏內憂外患,不容消沉悲痛,立此詔,為安萬民,免百姓三年之徭役,為明朕心,改國號為合天,合天元年起始,天下再無滿漢之別…”


    餘下內容,高台下文武難以聞之,心頭烈烈波濤,幾乎讓他們忍不住站起駁斥。


    好歹等聖旨念完,台下下跪的文武滿漢參半,聽到涴瀾身為滿人,居然要剝削滿人權貴生來俱有的特權,將之貶低為漢人一類,不少人心中活泛無比,他們知道,涴瀾不可能成功,莫說現在才剛剛即位,威嚴不深,即使是皇太極在世,想出這種蠢笨至極的主意,興許十天半個月後,還會有第二次登基大典。


    有禮部侍郎餘通直言進諫。“陛下,萬萬不可,不論滿漢之別,乃是動搖大清國本,還請陛下三思!”


    “君無戲言。”涴瀾掃過眾人淡淡道。


    無人敢直視換天真龍雙目,涴瀾莞爾一笑,忽而張開雙臂,“神州大地,再無滿漢之別!”聲若龍吟,穿透這萬千宮闈的皇宮,在京城數十裏方圓激蕩,那東極之角的宮殿,似有驚疑之聲。


    城中忙碌的百姓,好似早已商量好,訥訥的放下手中動作,難以置信的抬起頭,仿若自己出現幻聽。


    京城之夜,吏部尚書府,廳內,居坐數人,無不是位高權重的大臣,尚書程思勉不時觀望門外,在等一位正主。


    另外幾人已是忍不住交談,白日進諫的侍郎餘通道:“聖上此舉,大違祖宗之法,各位老兄,白日怎不與我一起進言?”


    有人道:“聖上心意已決,勸之無用。”幾人頓時默不作聲。


    沉寂片刻,府上下人躬身領路,那位正主已經到了,在場大臣連起身,齊刷刷站在門前。“參見禮親王。”


    涴瀾登基,倒並未對玄峯如何,反而封他為親王,然而在涴瀾意誌削掉滿人權勢的諭令下,已發詔讓京城數十萬鐵杆莊稼搬離。


    從此以後,再非天生貴胄,以後散落各地需自給自足。


    這種驚世駭俗的決定,許多人還不相信是出自新皇之口,當白日過去,聖旨已發,暗處激流湧動,今夜不僅僅是尚書府有所聚會,這偌大的京城黑夜裏,不知有多少暗處勾連。


    所有昔日的權貴,都忍不住去想,涴瀾為何有這麽大的膽量,是年輕氣盛,過於魯莽?


    剝落滿人權勢,與普通百姓無異,身為滿人的皇帝,涴瀾真的不顧念絲毫祖宗之法?


    縱然身為四海之君,不理會祖宗根基,欲要革興大清,也萬萬不可下這種可以說是明顯找死的聖詔。


    為什麽說是找死?還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弑君不成?


    有何不可?莫非還得乖乖聽命?任由權勢失卻?莫說他人,但看現在,京城數十萬鐵杆莊稼,若是不願聽命,涴瀾又能怎樣?


    皇城禁衛那還不都是滿人組成,若是觸動了這些人的根本利益,明日之事,已成定局。


    玄峯身為親王,按如今涴瀾的聖詔來看,也不過是個虛名,他三日後就將搬離京城,之後也沒有國糧可吃。


    而京城中的鐵杆莊稼,則是給了一個月的時間,涴瀾明明白白有詔,從今往後,再無滿漢之別,也就是說這些往日遊手好閑的滿人子弟,需要自力更生。


    真是天大的笑話,大清建國以來,滿人從來不需要耕作,耕作對滿人來說是觸犯國法,他們生活俱由大清供養,現在讓他們自力更生?


    以現在的情況來看,很可能會餓死不少。


    玄峯似乎隱約看到之後一月時間京城的亂象,這讓他本已經熄滅的火焰複又燃燒,“各位大人,草民有禮。”


    那幾人嚇了一大跳。餘通急道:“王爺怎可自稱草民,折殺我等。”


    玄峯道:“聖上有旨,如今我這個掛著虛名的王爺,實在不比一介小民。”


    尚書程思勉道:“聖上隻是一時糊塗,正是我等報國之機,明日上朝,六部尚書齊進諫,隻求聖上收回成命。”


    玄峯落座,忽而一笑:“聖上心意若絕,該當如何?”


    廳內幾人默然無語,唯見那大亮的燭火漸漸黯淡,燈油幹涸,廳內昏暗無光,卻無下人敢於進內添油。


    在這淡淡的陰暗中,陰惻惻一語響起:“祖宗之法不可違,大清國法莫能動。”


    玄峯道:“聖上也不可?”


    無人應答,隻有那難辨何人的聲音響起:“領侍衛內大臣阿林古,有報國之心。”


    玄峯不語,廳內幾人呼吸聲急促三分,玄峯暗襯時機在手。“左翼前鋒統領富察泰,同是大清忠臣。”


    “大善。”


    ……


    同樣是深夜,皇宮禦書房,李蘭英在前,畢恭畢敬引路,其後跟隨一位須發皆白,無法猜測年歲的老人。


    涴瀾放下書簡,那老人毫不避諱,不等涴瀾賜座,自顧自坐到房中左首椅子。


    李蘭英躬身退出,涴瀾道:“昊父。”


    老人頷首,卻是沒有絲毫多餘言語,質問出心中所想:“為何做出這種傾覆國本,自尋死路之事?”


    涴瀾不答,反而問道:“昊父以為大清能存幾載?”


    老人道:“多則數十載,少則十餘載。”


    涴瀾應了聲,目光不注視老人,望向敞開的房門,隻見無邊黑夜,難匿光明。“大清享國近三百年,逃不脫王朝更迭的宿命,然而當今世界,瞬息變換,百餘年前,毛人尊為上國之邦,大清如夢二十年,固步自封,其後欺辱,一致如今尚不能絕,若再享十餘載安逸,國破之時,家亦亡焉。”


    老人讚同點頭,道:“過矣,急矣。”


    涴瀾燦然一笑:“千鈞之際,朕欲思改變,又怎能溫和處之,不下猛藥,回天無力。”


    老人搖頭道:“即使如此,滿人也不可動,你若有大誌,我可出麵相扶,明日收回聖旨,穩固人心,不然……”


    老人沒有繼續說下去,他相信涴瀾會懂,如果一直堅持,涴瀾必然死於皇座之上。


    涴瀾莞爾:“滿人底蘊不足,治理這天下,還多虧漢人之功,然漢人所得不足十一,漢人百姓,亦是滿人眼中之豬狗,不能摒棄這塊惡疾,天下百姓又怎能與朕勠力同心?談何大誌?”


    老人訝然道:“你是滿人,卻要親手斷送祖宗恩澤?”


    涴瀾問道:“昊父可是滿人?”


    老人不語,涴瀾道:“自昨日起,再無滿漢之別,昊父不可在朕前重提墮入塵埃中的舊事,你與朕同為華夏!”


    老人麵露苦笑:“此事真龍亦難為為之。”


    涴瀾目光一凝:“昊父靜觀即可。”


    ……


    時光一轉,已是半月之後,聖上聖旨一出,四萬萬人盡皆嘩然,神州大地宛如垂死老朽,其下忽又孕育出一股強盛生機。


    無數百姓經過最初的難以置信,心頭生出一種欲見天光的期盼,猶如一縷陽光刺破黑幕,期待將有一日完全驅除。uu看書 ww.


    可自從那日聖旨一出,再無後續,反倒是剝削更重,黑幕漸厚。


    事實上,非涴瀾沒有後續,而是他成為了孤家寡人,如今他隻要一動,身後必有數名‘忠心耿耿’的侍衛遠隨。


    他於書房傳下的旨意,經太監之手,一傳一轉,突然就不見了,真是稀奇得緊。


    這夜,涴瀾審批奏章,眉頭微皺。“兩廣已起兵戈?”


    涴瀾的禦詔沒有帶來他想要看到的成果,現在的他被困在皇宮,每日與眾多大臣應付,那日再無滿漢之別的話語,受到嚴重的反彈。


    身困皇宮,一言一語無法傳達,背後的陰謀者樂於看到涴瀾處處受製,而涴瀾近日的表現,沒有過激的舉動,甚至半個月都沒有上朝,本本分分,似乎也證實登基之時所說,俱是狂言!


    陰謀者們心中大定。


    皇權失勢,各地官員無不心中惶惶,大清國運凋零,已有破滅之象,這半月來天下之勢變換,無法捉摸,隻是對百姓的搜刮,演變成敲骨吸髓的絕景。


    天下烽煙四起,遠離京城的南方,已出現數十股大小反叛。


    兩廣之地最為嚴重,兩廣總督鄭興文,並未明麵參與鎮親王一事,保住官帽,現今蟄伏夠久,竟然溝通英國人,領兵將兩廣百姓陷於水火之中,他這一股勢力,也是反叛中最嚴重的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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