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北背負著雙手,漫無目的的在劍宗遊蕩著。


    劍宗今日四處張燈結彩,一路上所遇到的弟子臉上皆是洋溢著自豪的笑容,人流不斷地匯聚,朝著遠處的廣場方向聚集著。


    如此熱鬧的景象讓蘇北一時間難以適應。


    他並沒有去不劍峰,而是拉住了一個弟子,略微猶豫了一下,詢問道:


    “今天是什麽日子,這麽熱鬧?”


    那弟子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這個男子,看著麵向有些眼熟,似乎在哪裏見到過。


    隨後便放下了戒心,開口道:


    “今日是劍宗新弟子入山門啊,蕭長老要講道,大家都去看的.”


    “蕭長老?”


    蘇北略微愣了一下,隨後便是反應了過來,衝著麵前的弟子笑了笑,轉過了身去。


    而後望著遠處廣場中心的高台之上,蕭若情就盤坐在那裏。


    蘇北上下打量著她的氣息,不由得暗自張了一下嘴巴,微微苦笑:


    “合道嗎”


    如今的她,再不複自己印象之中的那個女孩兒的樣子,僅僅隻是坐在那裏便是給人一眾端莊與優雅的姿態。


    但不知為何隔著這麽遠,蘇北還是能察覺到她的呼吸有些紊亂。


    “徒兒啊,你的心亂了。”


    蘇北歎了一口氣,輕輕道。


    卻是突然之間有些期待,如今的她也要成為師尊了呢,她會和這些弟子講些什麽?


    蘇北並沒有跟著人流朝著廣場湧去,而是一人走到了湖畔處,坐在了亭子邊上,叼起一根草根,宛若一個路人一般,靜靜地朝著那裏望著。


    風吹著他的一頭枯發,他屏息靜氣,進入到了無我境界,沒有去打擾她。


    霞光打在了蕭若情的白衣之上,染紅了她的臉頰。


    廣場之上已經坐滿了弟子,所有人皆是翹首以盼,一臉憧憬的望著高台之上的女子。


    察覺到時間差不多了,蕭若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揮手散去了麵前的煙雲,起身望著身下的一眾劍宗弟子,淡淡道:


    “你們麵前所見到的四柄劍,便是當年蘇長老的佩劍。”


    “血禍年間,在南都,他就是手持著這四柄劍還了二十一州一個太平,阻止了那一場針對天下修士的屠戮。”


    “如今數個甲子過去了,我也成為了不劍峰的峰主,劍宗的長老。也算是接過了不劍峰的傳承,接過了師尊所留下的擔子。”


    “當年師尊所未完成的事情我自然要完成,師尊性子隨和,不劍峰無為而無不為。”


    “如今則不然,如今劍宗的不劍峰,當無畏而無不畏!!”


    “.”


    所有弟子皆是神情肅穆的望著那一柄柄生鏽的長劍。


    人群之中,一個小胖子漫不經心地看著腳底板,餘光之中,他好像看到了其中一柄劍好像顫抖了一下,他連忙是揉了揉眼睛。


    確認自己並沒有眼花,他咽了一口口水,小心地拍了拍前麵的高個劍宗弟子:


    “師兄,那個劍好像動了.”


    高個弟子回手就拍了一下小胖子的腦袋,嗬斥道:


    “胡說,這劍都插在這裏幾百年了,怎麽可能動彈?”


    小胖子縮了縮腦袋,沒有說話,隻是伸出手拉了一下高個弟子,朝著長劍的方向指了指:


    “你看.真的動了。”


    “伱腦子有.臥槽,好像真動了”


    人群中傳來了熙熙攘攘的聲音,蕭若情的眉頭皺起,看向聲音嘈雜的方向,冷聲道:


    “怎麽回事?”


    聲音越來越大,終於一名劍宗弟子鼓起了腮幫子,指著那幾柄長劍,小聲說道:


    “蕭長老,那個那把劍好像動了一下。”


    “動了?”


    蕭若情黛眉蹙了蹙,起身,想要去查探一下。


    然而下一瞬間,便是聽到了一聲清脆的劍鳴聲響。


    塵封在青萍劍之上的鏽跡一點點的脫落,露出了森寒的劍身。


    鏗鏘——


    四柄長劍猛然震顫,繼而一縷縷青紫色的劍氣滲入到了天地之間,將整個廣場映照的碧瑩瑩一片。


    大地微微顫動著,下一刻,劍氣直衝霄漢射鬥牛。


    森寒的劍氣囊括了整個天際。


    所有劍宗弟子滿眼皆是遮不住的震驚之色。


    蕭若情怔怔地站在原地,心中忽有所覺,猛地回頭。


    那裏隻是一座空蕩蕩的亭子,落葉隨著風打轉,好似在宣告著這裏曾經有人來過。


    “師尊.”


    蕭若情輕啟朱唇囁嚅著,手指緊緊地攥著,眼簾處灑滿了淚花:


    “是師尊,一定是師尊。”


    “師尊回來了”


    她沒有絲毫的猶豫,轉身便是朝著遠方追了出去,留下了原地一眾不知所措的弟子麵麵相覷。


    風在她的耳邊急速地回蕩著。


    她沒有目的,沒有方向,隻是憑著直覺憑著感覺向前追去。


    蕭若情的心在告訴她,如果這一次自己錯過了,或許同師尊真的就是永別了.


    那一定是他,青萍劍騙不了人的。


    終於,在不劍峰上,通往桃樹的水榭小徑上,蕭若情看到了那個日思夜幕的背影。


    兩旁的湖水蕩漾著耀眼的光芒,餘日闔眼,秋風起,隱有微風徐浸,驚不起袍角,隻得拂人蒼白的發絲。


    蘇北的嘴角動了動,神情有些複雜的轉過身,看向了眼前的女子。


    她的眼眸之中倒映著自己的身影,仿若秋水盈滿了歡喜與笑意。


    蘇北舔了舔有些幹燥的嘴唇,有些無奈地笑了笑,自己到底還是被抓住了。


    本想要悄無聲息的從她們的世界消失的,就這樣想著,他仍舊是張開了象征性的雙臂,喉嚨動了動,聲音有些沙啞,帶著歉意地笑道:


    “徒兒啊,嗯,為師醒的有點晚。”


    “.”


    蕭若情邁著步子一步一步地朝著蘇北走去,她的嘴唇顫抖著,大腦一片空白。


    幾百年的思念,當真的再次見得到他的那一刻時,心中的千言萬語已經不知道應該從何說起了。


    在蘇北沉默的打量中,越發的不知道該怎麽開啟話題才好


    腦子就像是一團漿糊,終於她胡言亂語的張開了口:


    “師師尊,你餓不餓.徒兒”


    蘇北怔了一下,望著眼前的傻徒弟,繼而便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對於她來說,幾百年的思念,再次重逢之日,不應該是一個浪漫的擁抱嗎?


    難道要和她討論一下,今天晚上我們吃什麽?


    不過,那個陌生的,一襲白衣宛若仙子的女子,終於在這一刻徹底的同蘇北記憶之中的女子畫上了等號。


    在他的麵前,她似乎永遠都是這樣的笨拙。


    “我的傻徒兒,為師都睡了幾百年了,你怎麽還這麽傻?”


    蘇北走到了她的麵前,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她的腦袋,但是動作又是停頓了一下。


    現在的她可是合道修士,平心而論,自己昏睡的幾百年不算的話,如今的她,同自己算不算得上是同一輩的人?


    夕陽逐漸地灑下,霞光越來越耀眼。


    暖暖地灑在了她的臉頰之上,越發地紅潤。


    蕭若情望著蘇北那雙遲疑地大手,終於心中的所有委屈在這一刻全部爆發了出來。


    “騙子!!”


    “大騙子!!滿嘴謊話,胡言亂語,你就是大騙子!!”


    細碎的小拳頭機槍一般的朝著蘇北的胸膛打去。


    似乎是打累了,將腦袋放在了蘇北的胸膛前,雙手死死地環住了他的胸膛,哽咽道:


    “你就知道欺負我”


    “我等了你整整二百九十七年,你怎麽才醒過來?”


    蘇北連忙是將她擁在了懷中,欲言又止。


    二百九十七嗎?


    ——原來,已經有這麽久了。


    “這一次你回來了,不許走!哪裏也不許去”


    蕭若情輕輕地開口道。


    “我不去。”


    聽到了蘇北的回道,蕭若情滿意的笑了起來。


    夕陽之下,兩人的身影漸漸地重合了起來。


    那一片霞光終於完全的沒入了大地,天空化為了墨藍色,月光緩緩地升起,星辰萬千閃爍著光澤,凝望著這一道穿越了二百九十七年的思念。


    蕭若情的臉頰就這麽貼在蘇北的胸口,雙臂緊緊的將他環繞,嘴角含著微笑,卻又輕皺著眉頭,似乎在擔憂這樣的幸福不能化為永恒。


    晚風輕輕地搖曳著。


    在不劍峰上。


    “師尊,徒兒現在已經是合道了。”


    “嗯,徒兒真棒。”


    “師尊,你回來了,徒兒也是不劍峰峰主。”


    “嗯,徒兒你當。”


    “師尊,徒兒喜歡你。”


    “嗯,為師也嗯?”


    蕭若情抬起頭來,望著蘇北,伸出食指堵住了蘇北的嘴唇,雙眸眾寫滿了狡黠與愛慕。


    隨後,她緊緊地抱著蘇北,輕輕開口道:


    “師尊不要說,聽徒兒說。”


    “師尊是不是想要拿‘為師也喜歡徒兒’這句話敷衍徒兒?”


    “徒兒想說的是,徒兒喜歡師尊,不是徒兒對師尊的喜歡,而是一個女子對她朝思暮想的男子的傾述。”


    蘇北沉默不語。


    “這一句話,徒兒藏在心裏太久太久了。”


    “久到徒兒以為這一輩子都沒有機會說出那句話”


    是的,二百九十七年前,在南都,他倒下的那一刻。


    她的世界已然一片漆黑。


    “在烏城的時候,你說過要給徒兒一個答複的”


    蘇北依舊沉默不語,隻是他的臉色越來越紅,逐漸地演變為青紫。


    而後,斷斷續續的話語從他的牙縫之中擠了出來:


    “為師要被你勒死了.”


    蕭若情的眸子瞪大了一下,這才察覺到似乎自己用力過猛,連忙是鬆開了雙臂,緊咬著唇,帶著幾分幽怨地望著蘇北。


    “我是在和你說.呢。”


    “你總是這樣子。”


    “.”


    蘇北喘了幾口氣,坐在了那顆桃樹下麵。


    如今他的身體本就虛弱,更別提被如今已經是合道的她這麽‘蠻橫的’擁抱。


    當然,或許有幾分逃避的心理在作祟。


    “不許岔開話題!”


    不過,這一次似乎同以往不同。


    她沒有羞澀的翻篇,而是就在這一個話題上杠了下去,咬著唇,她臉上的紅暈仍未曾褪去,卻大有一副不回答就不罷休的狠勁。


    蘇北望著她的眸子,又怎麽不知道她心中的想法,有些無力的開口道:


    “為師,隻剩下十年的壽元了.”


    蕭若情的身體明顯顫抖了一下。


    “沒有別的辦法嗎?”


    蘇北搖頭不語。


    望著神情落寞的蕭若情,蘇北勉強的站起了身子,將頭轉向了一邊,歎息了一口氣道:


    “為師並非不知曉你的心意,隻是如今不過是一個行將就木的殘廢之人,又怎麽能.”


    “唔——”


    蘇北的話語沒有說完,下一刻便是感覺到了自己的唇邊傳來了一陣冰涼的觸感。


    繼而便是難以言喻的溫軟,他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眸子,就這麽望著近在咫尺地容顏。


    她的睫毛很長,好似流螢般輕輕地撲閃著,熾熱的鼻息回蕩在兩人的臉頰間。


    蘇北眨了眨眼睛,想要推開她,隻是那一雙大手在觸碰到她灼熱的身體的那一刻便是停頓了下來。


    因為他望見了那雙淚眼婆娑的眸,宛若一個執拗的孩子。


    蘇北長長地歎了口氣,輕輕閉上雙眸,沉溺在這一吻之中。


    世上若真有相思之疾的話,或許此吻便是解了二百九十七年的相思藥。


    “徒兒不在乎。”


    這是回蕩在蘇北耳邊的話語。


    蘇北心中那最後一絲掙紮頃刻之間瓦解了,一把翻過了身子,將她壓在了樹幹前,望著她的眸。


    一隻手已環住她的腰身,壓著她嬌柔的身子重新俯就。


    蕭若情鬆開了吻著蘇北的唇,一雙桃花眸沒有了往昔的青澀,帶著勾人的味道,雨霧朦朧。


    她的雙眸緊閉,臉色桃紅,呼吸急促,蘇北沒有任何的言語,望著她殷紅的臉頰,用手輕撫她熾熱的臉龐,低頭吻在她的朱唇之上。


    “你以後逃不掉了”


    蘇北的大手緩緩的向下移著,輕撫她修長的脖頸。


    繼而向下,雖然隔著衣襟,但依舊能感覺得到**。


    她都不在乎,那自己還在瞻前顧後的,在乎什麽呢?


    自己想要隱居安詳地度過最後十年的想法似乎在她的溫情之下,頃刻之間瓦解了。


    ——於是乎,我不能就這麽窩囊地死去。


    小蘇北硬氣的說道。


    劍塚。


    李子君同劍娘怔怔地望著那破開的棺木,下一瞬間,便是看到了劍宗上空的一道青紫色的劍氣盤旋。


    兩人相互對視了一眼,異口同聲道:


    “真的是師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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