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維?司維!你醒了!”


    這是秦泊瑤驚喜的歡呼聲,她先是震驚的不可思議的表情,然後轉為狂喜和驚訝,這幾個小時她心裏一刻都安寧不下來。


    “司維,你終於醒了,你知不知道你昏迷了……”


    “9小時56分。”司維冷靜地打斷了秦泊仕。


    他的眼神無比平靜,一點不像一個昏迷後醒來的人,眼中絲毫沒有困惑、迷茫,平靜得像是貝加爾湖麵。


    “司維,你今天到底遇到了什麽?”秦泊瑤問道。


    “這是一個很次要的問題。”司維沒有回答,而是轉向秦泊仕,“我需要催眠師,我需要催眠師幫助我徹底遺忘大腦中某個極度危險的觸發關鍵詞,時間不多了,時間很緊迫!和你說話的功夫我正在大腦中構建的意識迷宮中控製住意識感染的速度,我現在能和你對話交流是因為我保留了大腦中的部分功能區塊,區域部分都已經淪陷了,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秦泊仕的眼神銳利了起來:“大致情況我能通過你的隻言片語了解到了,目前情況確實很緊張,也就是說你此刻大腦裏麵正在上演一場對核心意識的掌控權,我眼前的這個司維是不完整的,是破碎的,因為隻有意識中的部分功能被調動起來了,對嗎?比如視覺、聽覺、觸覺係統,但是在表層大海下更深的領域不屬於你司維的意識,就好比一支水麵艦隊縱橫海洋,自以為掌握了全局,實際上無數的潛艇在深海中伺機而動,隨時可能將陽光下的一切摧毀、顛覆、悉數除盡,海麵上是你暫時控製的表層意識,深海中是淪陷的深層潛意識!”


    他說著掏出了手機,在屏幕上按了幾下,把一串數字和字母結合而成的密令發往組織,這個密令表示需要組織派出催眠師進行記憶調整或抹除的心理類任務。


    “不愧是博士,一點就透!”司維讚許地指著他,繼續說道,“意識迷宮的構建本質上隻能延緩,不能根除,所以說我需要催眠師來通過外部力量來抹除我記憶中對那個觸發關鍵詞的一切信息,構建意識迷宮是我自己能做到的最好程度了,徹底根除還需要外部力量!”


    “話說司維。”秦泊仕收起手機,嚴肅地看著他,“你現在對於整件事情有沒有宏觀的概念?具體是怎麽一回事?”


    “別說宏觀概念了,我現在連細枝末節都基本能補全了。”司維語不驚人死不休,“情況或許不嚴重,但很複雜,涉及到很多東西,我們可能要與某種幻想物打交道了……”


    “你確定?”秦泊仕神色又嚴肅了幾分。


    “基本有八成把握了……”司維小聲說道。


    “哎哎哎!打住打住打住!你們倆誰能給我解釋一下剛剛都談了些什麽?”秦泊瑤終於想起了自己的存在,以及剛剛完全沒有鏡頭給她……


    “現在需要的一切線索都有了,但是我需要時間梳理出來,不要著急,有的是時間和你慢慢解釋。”司維回過頭溫柔一笑。


    “走吧,我們去見催眠師。”


    ……


    一間安靜舒適的客廳內,兩張真皮沙發麵對麵地擺著,屋內有女性的清香,窗外的陽光灑在地板上。


    作為和組織長期合作的心理醫生兼催眠師,淺滄櫻自從接觸到這個聞所未聞的世界後,就接受了三觀的一次又一次推倒重建,她自己都記不清有多少次了。


    她理了理自己的短發,抬起頭來直視著司維的雙眼,可對方卻用更加銳利的目光看回來,針鋒相對。


    這是一個在潛意識中帶有極強進攻意圖的人。


    淺滄櫻這樣想著。


    這樣的人她曾見到過,很棘手;這樣的事情她也曾見到過,很複雜。


    她曾經聽到過這樣一句話:對於一個人來說,他眼中的世界不過是自己生活的環境罷了。對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來說,世界就是他腳下的農田和閉塞的村落;對足跡遍布全球的旅行家來說,世界就是一顆藍色的星球;對物理學家和天文學家來說,世界就是抬起頭看到的璀璨星辰。


    一個從出生到死亡都在一座城市,一座村莊,一個小鎮內的人,是無法理解七大洲四大洋,無數廣袤的原野和巍峨的群山,遼闊的沙海和寂寥的冰原的。


    即使在書上報上電視上看得再多,那也是一個與之無關的天地,就像平行世界永遠無法幹涉到自己的生活。


    現在想來,之前的日子和井底之蛙並沒有什麽區別,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發生了什麽你一無所知,畢竟沒有多少人會有將目光從足下三分眺望到群山遠景的意識和覺悟,放在千百年前那些更加愚昧保守的時代,有這種思想的人,都被尊稱為先知和聖賢,即使今日,也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從陰溝裏抬起雙眼仰望星空的,這還是王爾德的感歎。


    她的公開身份是一名心理醫生,但實際上她還和組織保持著長期緊密合作的秘密關係。比方說那個在迪拜的小男孩樂樂,他的後續記憶清除工作和善後處理一般都是由這樣的催眠師來進行的,某種意義上可以理解為一部分業務外包。


    而今天的這名“客戶”更是不同尋常,他是自己主動前來的,前來做記憶部分清除的工作。


    這並不輕鬆,就像精確打擊要比大規模轟炸要求的技術含量高多了,你要匹配地形,偵察目標,排除無關目標幹擾,而大規模抹除隻需要找準一個大致的方位和大致的範圍,然後一股腦用最暴力的手段抹除你看見的一切。


    區別很明顯,他隻想消除某一個非常細微但極其危險的目標,意識和記憶中的其他部分都是絕對不能破壞的。


    淺滄櫻有些忐忑不安地坐在司維麵前,因為他的眼神實在是太鋒利了,就好像探照燈照亮了一個企圖在黑夜裏潛行的刺客一樣,讓你感覺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她心裏嘀咕著,到底誰才是催眠師?誰才是心理醫生?


    “淺滄女士,我想基本情況已經由博士和你說明了,我隻是來重申一下,在我的大腦中,被人為地惡意植入了一個觸發關鍵詞,這個詞侵蝕著我的意識世界,控製著我的大腦做無目的的高速運轉,如果不加以克製,其最終結果就是我的思維體係在無法承受的高負荷運算前瓦解崩潰,就好比用上世紀eniac計算機進行現在隨便就千萬億億次的運算一樣,結果可想而知。”司維擺著一張撲克臉麵無表情地說道。


    “我很好奇,如果這個詞在你腦海中感染著你的意識世界,那你是怎樣支撐到現在還保留著極強的自我意識的,而且,這個詞你能否表達出來?能不能寫出來?說出來?甚至隻是大致地描繪其形式?西裏爾字母?象形文字?表意文字?”淺滄櫻好奇地問道。


    “很遺憾,我能理解這個詞語,但根本不可能借助我們現在這種落後的表意形式展現出來。”司維搖了搖頭,語氣中透著苦惱,“沒錯,我們現有的這種表意交流溝通形式就是落後且低效的,借助筆、紙等視覺和聽覺,甚至盲人的觸覺來進行信息傳遞,關於這一點我在之前昏迷時已經有過深入思考,如果你願意,可以等治療完畢後我們慢慢交流。”


    他停頓了一下:“關於語言學和自我意識的深入研究。”


    ……


    伊藤晴在一棟破舊的房子前站定。


    灰暗的牆壁,破碎的磚瓦,老舊的木門,灰塵彌漫,苔蘚長滿了靠近地麵的牆磚部分,整體凸顯著常年未經修繕,棄之不理後籠上的廢舊和貧窮感。


    這是那種貧民階層的特征,他們蝸居在這樣的房子中,為了很多人生來就唾手可得的資源拚盡全力。從童年到青年的經曆不會讓人愉快,而這種先天物質條件的缺乏在很大程度上會讓這種無力的感覺延申到他們的成年,中年甚至老年,就像自出生背負的詛咒一樣,無可逃脫,竭力試圖掙脫卻無濟於事。


    伊藤晴對此深有體會。


    這裏是她的家,至少曾經是。


    家這個字眼,說起來總會讓人心中不由自主地聯想到溫馨和溫情,不管在哪個國家,哪個文化環境,哪種語言中,人們為這個字眼賦予的總是美好的聯想。


    這是共通性,一種跨越了地域、國界、人種、文化的共通性。


    因為家庭是撫養幼小生命成長的環境,這種環境必須具備嗬護的能力、溫馨的氛圍才能足夠支撐一個涉世不深,懵懂無知的孩童逐漸成長成熟的條件。


    家,這個字眼與其說是一種建築,倒不如說是一種概念,有願意為你付出,給予你關懷的人在這裏,那這裏就是你的家。


    伊藤晴曾經在這個世界上還剩下最後一個關心她的人存在。


    所以說這裏曾經是她的家。


    這個人去了之後,家的概念就從她的字典上被抹去了。


    而且……或許是永久的。


    她走進了這棟破舊的房屋。


    屋子麵積不大,逼仄,狹小,不朝陽,想來冬天一定是陰冷潮濕的,裏麵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灰塵,蜘蛛網放眼皆是,木製家具很多都破裂開來,不少已經被白蟻啃食過,雜物四散一地,雜亂無章,就像被翻箱倒櫃地糟蹋一通後再也沒有收拾過,和她記憶中真是一模一樣。


    一切都沒有變過。


    想想也沒什麽奇怪的,畢竟這種地方,除了她自己還會有誰知道呢?


    連竊賊都懶得光顧這種榨不出油水的地方來。


    和這間房屋有關的幾乎所有記憶都和溫馨快樂扯不上關係,雖然她曾一度把這裏當作“家”,當作世界上唯一的避風港,但這個避風港現在隻剩下荒蕪的廢墟,提醒她一切都會過去,而過去的無法挽回。


    她走進了裏麵的一間小屋子,看見了裏麵的小床、書架、書桌,窗簾拉上了,屋裏昏暗,微光中可以看見灰塵翻飛,空氣都有些渾濁,一切都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腐朽。


    恍惚間她好像還能看見當年那個坐在書桌前認真地生活的伊藤晴,那時的她承受著世界對她的惡意,但依然堅持以歡快樂觀的心期待著第二天的陽光,盡管住在這樣的家裏,卻依然告訴自己一切痛苦都會過去,自己會成為自己夢想中希望成為的人。


    是啊,美好的回憶過去了,痛苦的未來看不到盡頭,想到這她覺得童年的自己真是幼稚,幼稚得令她有些憎惡,為什麽可以這麽無知,u看書ww.ukanshu.cm自以為這些貧窮的環境、單親的家庭、先天的抑鬱都是可以改變的,變得越來越好?


    別開玩笑了。


    《宇宙超度指南》上曾有這樣一句話:大部分人都有一個經不起推敲的幻覺,認為隻要換換環境,自己的人生就會有起色。


    她沒讀過這本書,但假如她讀過,一定會認同這句話。


    伊藤晴在悲傷痛苦的往事回憶中不自覺地流下淚來,她走到書桌前,拉開抽屜,常年沒有使用的抽屜拉開是需要點力氣的,可能是暗示你追憶過去並不是流暢輕鬆的事情。


    裏麵有一張照片,不是普通的照片,長方形,塑封,而且是被破壞過的,這張照片是一張畢業合影。


    伊藤晴抹去眼中的淚水,借著窗簾間透過的光看到了合影上每一個人,他們麵帶笑容,歡快活潑,透著屬於他們這個年齡的年輕人的蓬勃朝氣和無窮活力,除了那個在最邊上的角落裏神色黯然,沒有笑容的伊藤晴。


    她像是想起了什麽,臉上忽然露出了笑容。


    別誤會,笑容分為很多種,學生登科及第春風得意,戀人海誓山盟互訴衷腸,官員仕途得意平步青雲,這些人的笑容是不同的。


    而伊藤晴,就像是無邊無際的,寒冷可怖的黑暗森林中一個孤獨的行者,被磨牙吮血的猛虎長蛇撕咬,折磨,痛不欲生之時,突然發現手上出現了鋼刀和火槍,於是獵物變成了獵人,受害者變成了施害者,複仇的火焰在眼中熊熊燃燒,誓要燃盡眼前的猛獸,乃至整片森林。


    她笑了起來,是冷笑,冰冷又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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