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煩請通傳,在下趙子安,有要事向牟公稟報!”朝陽散發出萬道霞光,照在萬和樓上。腰懸銅鏡的趙子安站在門口,看了看頭頂的火紅的朝陽,對值守銅鏡道。


    值守銅鏡冷冷看著眼前這個有些麵生的銅鏡,神情木然道:“可有手諭?”


    趙子安:“沒有!”


    值守銅鏡臉上露出鄙夷的神色,冷冷道:“牟公日理萬機,沒空!”


    “我有重要事情稟報!”趙子安大聲重複道,看上去就像一個隻會胡攪蠻纏的粗暴蠻漢。


    “此乃守夜人衙門重地,何人喧嘩?”趙子安的大聲爭執迅速引來了另外幾個值守銅鏡和帶班銀鏡,很快就將這裏團團圍住。


    帶班銀鏡是一個身材修長、麵色陰冷的中年人,上下打量著眼前的皮膚油黑的趙子安,臉上露出冷冽的神情。“你是哪個堂的?念你初犯,速速離去。否則,治你大不敬之罪。”


    “大人,在下有要事稟報。貽誤要情,你耽擱得起?”趙子安卻是凜然不懼。


    這個夯貨,竟敢威脅本官。帶班銀鏡冷冷一笑,對著趙子安上下打量了一番,看了看眼前這個很是麵生的銅鏡,有些好笑道:“新來的吧?這麽不懂規矩!牟公乃是內臣之首,豈是你一個小小的銅鏡想見就能見的?”


    “看清楚了,看看這是什麽?我乃奉旨辦案的趙子字。耽誤了案情,你擔得起?”趙子安從腰間摸出金牌,倏地高高舉起,九爪金龍在初升的旭日下熠熠生輝,手中的禦賜金牌連同趙子安整個人都在燦日下發射出奪目的光彩。


    他隻是一個小小的銅鏡,屬於守夜人衙門的青銅。他要製造聲勢,要讓所有人都記住他這張臉,他就是一個不講章法的粗暴書生。他要讓粗暴書生的形象深入人心。


    此案算是擺了牟公一道。牟公作為一個少有才年、青年中舉後,卻能把自己的閹了的狠人,他更怕悄無聲息上去以後,便再也沒有機會走出萬和樓。


    那銀鏡臉色鐵青,深深看了一眼趙子安,試圖將他的印象深深印入腦海,對著手下的銅鏡道:“速去通傳!”


    就在這時,趙子安就見一個頭戴垂紗鬥笠的人步履沉穩的從萬和樓裏走了出來,整個人籠罩在深色的大麾之下,被罩得嚴嚴實實,顯然不想被人認出。但從身形來看,那人顯然是一個男人。


    那人遠遠的看了一眼趙子安,即便是在夏日陽光之下,趙子安也頓感全身發涼。


    趙子安倏地想起,那日初次遇到大皇子的陳夫子時,也是這般感覺!一瞬間,他很想知道那到底是不是陳夫子!


    此時,趙子安已來不及過多思考,通傳銅鏡已走到麵前,道:“牟公同意見你!你跟著我來就是。”


    趙子安跟在通傳銅鏡身後,小聲詢問道:“可知剛才那位爺是誰?”


    這家夥剛剛還做出一副硬闖萬和樓氣焰囂張的模樣,即便是保守堂的銀鏡來了都不放在眼裏。但是此時卻是態度恭敬,語氣輕緩,充滿敬意。


    這位通傳銅鏡看著眼前這位變臉比翻書還快的小銅鏡,不知道大家為何大家同是銅鏡,他為何會這般善變?


    通傳銅鏡沒好氣道:“不該知道的不要胡亂打聽,不該問的不要亂問!”


    趙子安伸手摸了摸腰間的錢袋。那銅鏡見狀冷笑一聲,厲聲道:“守夜人衙門重地,牟公在上,你想幹什麽?”


    “我隻想摸摸,就想摸摸!”見連銀子也解決了問題,趙子安收斂起臉上的笑容,安安靜靜跟在這個通傳銅鏡身後……


    “牟公,看來我們高看了那小子,為了見您,竟然亮出了禦賜金牌!隻是一個不諳世事的粗暴書生而已!”萬和樓上,楊雄看著樓下的爭執,搖頭道。


    楊雄已是高品武夫,感知力十分強悍。便將先前樓下的情形一一告之牟公。


    牟公看了看眼前這位忠心耿耿的部下,道,“記得你是玉康十年入宮?”


    “沒想到牟公竟然還記得這些小事!”楊雄有些欣喜。


    “你比我早五年入宮,武技又好,為什麽到頭來我是守夜人大總管,而你隻是金鏡?”牟公道。


    楊雄:“……”


    見楊雄滿腦的問號,牟公提醒道:“要是你這位下屬的下屬是故意如此呢?”


    “長青堂銅鏡趙子安拜見牟公!”得到應允後,趙子安走進了牟公的大堂,似乎沒有看到上司的上司楊雄,大聲說道。


    聲音粗暴,音量很大,哪裏有半點讀書人知書達禮、君子溫良謙恭的樣子。


    難不成讀書人武技突破後,連性格都變了?金鏡楊雄奇怪的想道。


    這是一間寬敞而封閉的大屋子,窗明幾淨,看上去格調高雅。靠牆是一個古色古香的大大書櫃,纖塵不染。書櫃前麵,是一個長案,精致的小爐正在煮著茶水,冒出嫋嫋的水汽,屋裏散發著淡淡的清香。


    一個中等身材、身穿朱紅大袍、兩鬢有些斑白的大宦官坐在長案後麵,旁邊站立著曾有一麵之緣的楊雄楊金鏡。


    這就是內官之首?守夜人衙門大總管?沒想到,這位權傾朝野的大宦官,麵皮白淨,竟是一副讀書人的模樣。


    趙子安快速掃了一眼麵前的場景,迅速低下頭來,低眉垂目的站在那裏,作出一副恭敬的模樣。他知道,眼前這位大宦官很有可能也正在觀察著自己。


    在他的印象中,這位大宦官是知道自己的。剛加入守夜人衙門時,還曾專門賜下大還丹提升武道。


    此時,這位大宦官正一言不發的看著眼前這個小銅鏡,空氣似乎要窒息一般,給人一種無上的壓抑。趙子安知道,這是威權的力量,即便作為穿越者,在這絕對的威權麵前,也感覺到渺小。這種感覺,比他單獨麵對幾位殿下時,大得多多了。


    半晌,站在旁邊的楊金鏡開口道,“你有何事要麵見牟公?”


    隨著楊雄開口,趙子安感覺到全身的壓力陡然一鬆,“端陵案已辦理完結,微臣前來歸還禦賜金牌。”說罷,便雙手禦賜金牌奉上。


    “說說吧!”牟公終於開口了。聲音不高不低,卻是中氣十足,能夠直抵內心深處。楊雄走上前來,單手將禦賜金牌接過,隨意的放回長案。


    “經卑下查實,本案是由先帝貼身太監劉恒守陵所為!那劉恒長久守陵,貪圖盜取陵中陪葬寶物,是以從祭祀中的炮仗提取火藥,炸陵盜陵,幸好先皇吉人天相,沒能得逞……”趙子安說道。“審案時,罪犯自知罪孽深重,自殺身亡,但幸虧當時幾位殿下在場,可以證明下官所言句句屬實!”


    他的語氣有些急促,一副盡量心平急和,卻壓抑不住內心誠惶誠恐、沒有見過世麵的樣子;又生怕罪犯死了,牟公怪罪下來。


    “此事我已知曉。你想要什麽獎賞?”牟公緩緩開口。


    我想要天下太平,我想要黃金萬兩,我想要美女如雲……我想你不要殺我!他沒有說破案是下官的本份,直接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請功書,雙手呈上,“在下懇請牟公上奏聖上,恢複在下功名。”


    作為讀書人,貪圖功名,合情合理吧?更何況那是自己該得的。京兆尹辦理案子後,已證明是當時誤判。


    “既入守夜人衙門,你應該知道,功名對你已無用處,隻需忠心皇家即可。但此事既已提出,又辦案有功,老夫自當盡力周旋!”牟公沉吟頃刻,道。


    說罷,牟公便端起手中的茶碗,這在官場是送客的意思,這是官場規矩,眼前這個小銅鏡應該懂的。但半晌,趙子安卻並沒有絲毫要離去的意思。


    楊雄走上前去,正要逐人。牟公揮了揮手,將手中的茶碗輕輕放下,雙眼微咪,道:“可還有事情?”


    趙子安沉默不言。這件事情這麽簡單的就完了,怕是今天走不出這守夜人的大門。事情越是順暢,後果怕是越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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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去門口守著,不準任何人進來。”牟公頓了一頓,終於對楊雄道。


    趙子安心裏一凜,牟公給了自己單獨說話的機會,是不是就意味著會放過自己。


    楊雄看了一眼自己下屬的下屬,心裏升起莫名的感覺,麵無表情的走出門口,轉過身去。這才加入守夜人幾天?竟然就獲得了與牟公單獨見麵的機會。不知道牟公起了殺心嗎?


    “下官在辦案中,懷疑端陵案與前廢太子有關。”趙子安道。一邊說話,一邊暗自觀察牟公的表情。他想知道,牟公是否知道前太子的事?盡管牟公浸淫官場多年的老辣,以自己的微末道行,或許難以判斷,但總得試上一試。


    如果端陵案中,牟公早就知道有前太子存在,那事情就大條了,小命就難保了。


    “細細說來!”趙子安似是看到牟公微微一怔。但這位老守夜人實在是太過深沉,他沒有看出任何端倪,也不好推測。按道理來講,牟公在宮中多年,應該是知道前廢太子的。


    “事關重大,下官隻是猜測,不敢妄言!”趙子安實話實說。


    “恕你無罪!”牟賢道。


    “下官在辦理此案中,發現市井之中流言四起,又查閱宮中檔案,兩相一印證,感覺謠言並非空穴來風!”趙子安道。


    “既然如此,又為何匆匆結案!”牟公麵無表情,不知道在想著什麽。


    趙子安昂起頭來,直視眼前這個朝中權勢一時無倆的大宦官,一字一句道:“因為我是讀書人!”


    讀書人,讀得是道德文章,修得是浩然正氣,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當以天下為己任。天下之間,怕是再也沒有比這句話份量更重了。


    這話沒頭沒腦,但趙子安相信牟公應該懂!


    想起自己少有才名,青年中舉,一步踏入官場,本以為可以一展抱負,哪想卻差點做了權貴的刀下冤魂。看著眼前的少年意氣、滿臉稚氣的年輕人。牟賢露出難言的苦笑,微微笑道:“滿朝朱子貴,盡是讀書人。你看朝中袞袞諸公,哪個不是讀書人?但時過境遷,還有幾人記得自己是個讀書人?”


    “牟公,你可曾見過京城之外的赤地千裏,哀鴻遍野?你可曾見過京郊百姓為了活命,賣兒賣女?”趙子安倔強的抬起頭來,雙眼逼視著眼前這個權柄無雙的大宦官。


    守夜人大總管權勢無雙,視人命如草芥,令權貴聞風喪膽。自己隻是一個小小的銅鏡,受命於守夜人衙門查辦端陵案,卻在查案時洞悉了牟公的別樣心思,在關鍵時刻邀兩位皇子和公主殿下協同審案,逼迫認同辦案結果。


    不僅是你知道得太多了,還脅迫了上司。對於這麽一個毫無道理可講的特務組織,就像後世的軍統,物理消滅一個小小的銅鏡隻是分分鍾的事。索性把事情挑明,在理念的碰撞中獲取一線生機。


    “大頌,需要休養生息,需要能臣濟世!”趙子安道。他沒有說需要明君。自從見識過幾位皇子以後,他便知道這已然不可能。


    “你可知陛下信佛?”牟公正式開始正視眼前這個讀書人。這個年輕人,果然已然知道一切。這樣的人,要麽為己所用,要麽就此消失。即便先前在門口弄出那大的陣勢,亮出腰牌……隻不過是到時候再多殺幾個人罷了。


    “那就讓他信佛!”趙子安轉過身來,大膽看著守夜人大總管牟賢,“就讓他在皇宮之中永遠的禮佛!這天下,自有牟公這樣的能臣幹將!”


    在前世的封建王朝的曆史上,就有無數的帝王修佛修道,有的反而被朝中大臣將江山治理得井井有條。


    “你如此大逆不道,你就不怕本官將你斬殺?”牟賢轉過身來,看著眼前這個對皇權毫無敬畏的家夥。


    “在下隻是一個小小的銅鏡,牟公要想斬殺,又何需理由和借口?”趙子安神態畢恭畢敬道。“但牟公若是殺了在下,隻是以後像在下這般有勇有謀、又忠心耿耿的小銅鏡便再也沒了。”


    牟賢氣急反笑,“你如此大逆不道,要不是看在十夫子份上,甚至不會給你說話的機會!”


    趙子安終於長舒了一口氣。牟公能說出這樣的話來,自己這條小命算是終於保住了。


    直到現在這個時候了,都還在為保小命而奮鬥……我給穿越眾丟臉了……


    趙子安見獵心喜,又大著膽子道:“牟公,卑職懷疑,京師最近發生的幾起天雷案,背後或許另有深意,或許可以並案辦理。在下想一查到底!”


    趙子安並非想如此忠於皇朝,細想之下,近期發生的係列天雷案,似乎都隱隱約約和他有關。他想借助守夜人衙門的勢力,盡可能查個水落石出。


    好半晌,這位一身朱紅大袍的才牟賢搖了搖頭,歎息道:“以後,再相時而動吧!”


    趙子安心中凜然,難道這些案子,即便以牟公的權勢地位,都感到為難?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隻要保住小命,這些案子,守夜人不查,我自己來查。


    機會,從來都是自己創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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