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山大林寺當中,天峰嶺頂如來寶殿後的山崖處,一株鬆樹下,一名老僧瞧著雲海淡漫,風吹漫天,眼中悠然一片,低語輕吟道:“看繁華落盡,紅塵誰獨留?”


    此老不是旁人,正是大林寺開山祖師,密宗宗主,靈智上人。自當年明教往恒山一行之後,又是二三十年歲月過去。靈智武功已臻至不可思議的境界,卻也敵不過歲月變遷,終究是老了。


    其時,張三豐也已將近百歲。靈智更不消說,年紀已超過一百八十歲。至於是一百八十八還是一百八十九,恐怕連他自己也記不清楚了。靈智為了多活幾年,避免氣血衰敗,早在三四十年前開始,便以“鎖天秘術”封鎖周身血氣,令自身血氣損耗降至最低點。如此一來,隻消不與人劇烈動手,血氣光以用來維持每日的生機損耗,可以說毫無所傷。靈智經過百五十年的修煉,獨創的“大日如來訣”早已大成,周身竅**的真氣連成一片,渾身毛孔更是無時無刻不在吞吐天地靈氣,真個說起來,他一身氣血隻有增長的份。


    不過活得越久,自然是越怕死,所以他才在很早之前就琢磨出了這路封鎖周身血氣的“鎖天秘法”。施展這秘法以來,好處是顯而易見。當然,光以外表而論,此刻的靈智怎麽看都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朽,須發皆白,渾身皮膚上滿是褶皺,雙手幹枯,仿佛風一吹就能倒翻在地。


    與他同一個時代的人,除卻老頑童以及歐陽峰這兩個老不死的之外,便是已入先天的黃藥師等人都已作古。徒弟當中倒還有覺遠以及覺心兩個健在,孫兒輩當中,除卻楊過、慧可幾個先天高手之外,也已全部死絕。歲月催人老,歲月令人傷!為了避免傷心,這二三十年,靈智幾乎沒下過天峰嶺,他如今隻有一個想法,那便是瞧瞧自己能否在有生之年堪破“破碎虛空”的奧秘。


    近幾年,靈智佛心漸強,隱隱察覺到這天地間似乎當真有一層枷鎖存在。本來早些年他武功雖然已至所謂的“凝真之境”,但是對於“破碎虛空”卻沒有任何自信,甚至找不到接下來進步的方向。不過一次偶然之下,靈智不斷在掌緣壓縮真氣,以“火焰刀”之法斬向虛空,原本想象的石破天驚並不存在,卻給他在虛空當中斬出一條黑色虛影,一閃即逝。瞧見這道虛影,靈智大受鼓舞,漸漸冷卻的武道之心再次灼熱起來,經過成千上百次的摸索,已讓他摸索到了超脫之法的皮毛所在。


    靈智起身,望著座下的那塊大青石之上的凹陷處,一時間思緒飄得很遠:“傳言達摩那個老禿驢麵壁九年,曾在壁上留影。如今老衲端坐在此十三年,青石凹陷,神氣猶存,蒼鬆藏形,想來還是老衲略勝一籌罷。”一時間倒十分得意。不過隨即轉念又想:“唉,世人愚昧,就算勝過達摩那個老禿驢,又有誰能知道?難道還有人能夠發現老衲留在這蒼鬆之內的武道意念不成?”說罷,回首頗為感慨的撫摸著背後蒼鬆褶皺幹枯的樹皮。


    靈智站起身來,作一些徑行活動,微微活動了一下僵直的身體,轉身朝天峰嶺下走去。靈智每一步都走得極慢,既沒施展輕功,步子邁得也不大,然而他就這麽慢悠悠的從天峰嶺走到大雄寶殿,又從大雄寶殿一路走到金龍峽口,大林寺的山門所在處,大林寺中大大小小的僧人竟然全都將他忽略了,哪怕他從人身前走過,都當他不存在一般,可見他此刻精神力或者說神識是何等的強大,居然能欺騙人的五感。


    靈智抬起頭瞧著那宏偉至極的山門以及親手所書的“大林寺”三個大字,自語道:“大林寺,大林寺,這百五六十年歲月,老衲守著你過活,今日卻要獨自一人上路了。”他感慨了一句,頭也不回的朝恒山之下走去,打算獨自一人在這世上闖蕩,感悟天地,以期望摸索到破碎虛空之法。反正以如今大林寺的底蘊,他在或者不在,根本沒有多大的變化,如此他也能放心上路了。


    靈智不知道的是,第二日一早,大林寺方丈安排前來伺候靈智的小沙彌見不到靈智的蹤影,隻在他平時靜坐參禪之處的青石上見到一行字跡:生死無常,富貴有命!有何因緣,能免此苦?汝等上下,鹹伺求其便,持經功德,免其紅塵苦厄撗逆之禍!善哉善哉!另有一行小字:吾得神佛願力,已知超脫之法,來年必生淨土,當得福無量,汝等無需憂心!


    小沙彌年歲不大,然而機敏伶俐,居然也懂得大概意思。他一急,哭喊著跑下天峰嶺,將之告知給子明方丈。大林寺上下無不震動,眾僧齊齊來至靈智平時靜坐之處,瞧著靈智所留字裏行間裏的那諄諄告誡之意,一時間心頭大悲。


    一直以來,有靈智在,大林寺僧人就有麵對一切苦難困境的底氣在。而今靈智陡然不在了,眾僧恍然天都要塌下來了。平日裏素來從容的子明方丈,臉上一片愁容,緩緩將目光對準而今大林寺中輩份最高的覺遠禪師與覺心禪師二人,問道:“二位祖師,難道以老祖宗他老人家的修為也逃不過這輪回之苦麽?”


    覺心禪師沉吟不語,又細細的將靈智所留的字跡瞧了兩遍,將目光對準覺遠禪師道:“師兄,你怎麽看?”


    相較於諸僧的愁雲慘淡,覺遠禪師倒是顯得豁達了許多,笑道:“師尊他老人家不是已經說了麽,來年必生淨土。可見他老人家早已算到了這一日的到來,咱們隻需暗中查訪明年所生的嬰兒當中,有哪些是伴隨異象的,然後將他老人家重新接回恒山,這不就得了!”


    佛門當中,大有轉世輪回之說。而且不少佛門大德據說圓寂之前能推算到自己的轉世之身所在,密宗的轉世靈童更是為世人所熟知。他瞧著這句話,還以為靈智時日無多,轉世在即,不願眾僧悲傷,這才獨自一人下山,心中舔犢之情大增。不過靈智一走,他便成了輩份最高,年紀最大的那一個,這才故作歡顏,麵上不露一絲破綻。


    眾僧聞言,齊齊點頭,俱在心中想到:“老祖宗活了三甲子的歲月,古往今來,除卻如彭祖那般的神話人物之外,可謂獨一無二。他老人家一生積德行善,來年必生淨土,得福無量。這是天大的好事,咱們可不能傷心。”眾僧齊齊宣了一句佛號,作詩頌曰:人活三甲甚希奇,蒼鬆青石悟須彌。今朝得趣菩提路,水裏蓮花火裏生。


    眾僧達成一致之後,發動大林寺的關係,暗中查訪那些天生異像的新生嬰兒。而獨自一人漫步在江湖當中的靈智還不知道他隨手在石上刻了一行字,卻讓他那些徒子徒孫誤會他老人家已經圓寂了,實在令人哭笑不得。


    且說靈智,下了恒山之後,一步一步漫無目的的在世上行走,渴飲山泉水,累歇樹蔭下,饑食柏鬆果,觀日升月落,察河澤山川,體萬物生長,悟天地至理。他靜坐十一年,頭頂早已白發一片,再加上他以“鎖天秘術”鎖住渾身血氣,形象早已與原來大不相同。便是當年熟識之人見了他,也認他不出。所以他這一路上也沒用秘法遮掩行蹤,旁人也隻當他是一介垂垂老朽,頂多也就是精神頭足一點,眼神亮一點兒。


    一晃數月。靈智爬過高山、淌過溪流、住過破廟、替人看過貨物、趕過馬車???可謂經曆豐富。旁人見他年紀老邁,性子豪爽,言語風趣,大都對他執禮甚恭。當然,也有不少脾氣差的人對他喝罵,然而靈智卻微微一笑,並不放在心上。不過,哪怕是最下三濫的潑皮流氓,都沒人朝他動過手。無他,在如今這個時代,年紀大也是一種資本。按照那些潑皮的說法:咱們雖然壞得腳底生瘡,卻不會對年紀這麽大的人動手,不然,老天爺也會看不過眼,會天打雷劈的。


    就這樣,靈智緩緩而行,將自己當作一個最普通的老人,融入這滾滾紅塵當中。每一日,靈智都有新的感悟,每一日,這世界在他眼中都變得更加的鮮活起來。


    茫茫大海之上,飄蕩著一隻小木筏,正是張翠山一家三口。他們離了冰火島之後,北風日夜不變,木筏的航行登時快了數倍,且喜時當春季,竟一路未遇風暴。這日,殷素素他們一家終於遇上了兩艘大船。其中一艘,繪著一頭黑色大鷹,展開雙翅,形狀威猛,恰好是天鷹教的。


    木筏漸漸駛近,隻見兩艘船靠得極密,竟似貼在一起。倘若方向不變,木筏便會在兩艘船右首數十丈處交叉而過。木筏雖扯足風帆,行駛仍是極慢,過了好半天才靠近二船。


    隻聽得天鷹教船上有人高聲叫道:“有正經生意,不相幹的客人避開了吧。”殷素素提聲叫道:“聖火熊熊,普惠世人。日月光照,騰飛天鷹!這裏是總舵堂主。哪一壇在燒香舉火?”她說的是天鷹教切口。船上那人立即恭恭敬敬地道:“天市堂李堂主,率領青龍壇程壇主、神蛇壇封壇主恭迎。是大微堂殷堂主駕臨嗎?”殷素素朗聲道:“紫微堂堂主。”


    那邊船上聽得“紫微堂堂主”五個字,登時亂了起來。稍過片刻,十餘人齊聲叫道:“殷姑娘回來啦,殷姑娘回來啦!”


    殷素素等人回來的消息登時驚動了船上所有人。恰巧武當派俞蓮舟也在,眾人相見,又是一番熱鬧。不過天鷹教之人與俞蓮舟眼中卻有一絲尷尬,天鷹教和武當派正在拚命惡鬥,哪知雙方各有一個重要人物竟是夫婦,不但是夫婦,還生下了孩子。


    不待張翠山、俞蓮舟等人敘舊,昆侖派西華子及西華子的師妹“閃電手”衛四娘等人立時開始逼問謝遜的下落。一番交談下來,張翠山他們這才得知原來他們三人失蹤,竟然導致了大小二十二個幫會門派大動千戈,十年來爭鬥不斷,雙方死傷慘重,心中大是不安。


    殷素素反應較快,本意想托詞言謝遜已死,誰知張無忌年幼懵懂,無意當中泄漏了口風,讓眾人知道了謝遜未死消息,不住的逼問張翠山與殷素素二人。索性西華子與衛四娘顧忌俞蓮舟等人的武功,再加上天鷹教實力雄厚,這才沒有當場打起來。


    幾人口槍唇舌爭論了一番,忽聽得南邊號角之聲,嗚嗚不絕,卻是峨嵋派與崆峒派的接應到了。這下場麵更是熱鬧。崆峒派領頭之人乃是一名矮瘦葛衣老人,名字叫做唐文亮。他是崆峒五老之一,當年謝遜搶奪“七傷拳”拳譜之時,不僅將崆峒五老打傷了三個,唐文亮的親侄子更是死在了謝遜手中。他如今得問殷素素知道謝遜的下落卻故意不說,如何不怒,雙眼一翻,瞪著張翠山他們喝問起來。


    雙方話不投機,差點又動上了手。最後還是俞蓮舟出麵,雙方訂下約會,三個月後在武昌黃鶴樓頭召開大會。


    殷素素同李天垣等人分別之後,本想跟著張翠山回武當山拜會張三豐。誰知從俞蓮舟口中得知少林派說張翠山殺死臨安府龍門鏢局老小,又殺死了好幾名少林僧人。殷素素插口道:“這不關他事,都是我殺的。”


    俞蓮舟越發對殷素素不喜,u看書.uukansu.om不過礙於張翠山的臉麵,卻也不好發作,隻好同張翠山述說這十餘年來的變故,讓殷素素帶著張無忌在大船上遊玩。


    海舟南行十數日,到了長江口上,一行人改乘江船,溯江西上。這一日江船到了安徽銅陵的銅官山腳下,天色向晚,江船泊在一個小市鎮旁。船家上岸去買肉沽酒。俞蓮舟和張翠山夫婦在艙中煮茶閑談。


    張無忌小孩兒心性,獨自坐在船頭玩耍。忽然瞧見河邊一位老者捉了不少螃蟹大蝦,用幾塊平整的石頭堆成一座簡陋的灶台,生了一堆火,先將石頭燒得火熱異常,然後將魚蝦螃蟹扔在炙熱的石頭上烤了起來。不多時,便散發出陣陣香味,那老人也不怕燙,直接用手抓著魚蝦螃蟹大塊朵頤起來。


    張無忌朝一旁的俞蓮舟叫道:“師伯師伯,你瞧那位老爺爺在烤螃蟹吃。我在冰火島上也是這般烤的,味道好極了。”說完,眼中又露出一絲垂涎之色,道:“不過我很久沒吃過大螃蟹了。”


    俞蓮舟聽到張無忌的話語,忽然想起初見張翠山一家三口之時,他們身上一片襤褸,驀的心頭閃過一片憐惜,心道:“無忌這孩子跟著五弟他們從小在荒島之上長大,不知吃了多少苦頭。”他麵冷心熱,朝那老者看了一眼,抱起張無忌道:“咱們去找那位老爺爺說說,叫他分你一隻如何?”


    張無忌大喜,拍手叫道:“好啊好啊!”俞蓮舟抱起張無忌,在他驚呼聲中,直接施展輕功,身子一晃,從船頭越起,直接越過三四丈的距離,穩穩的落在碼頭之上,朝那老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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