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暉灑滿山穀,將靈智身影拖得老長。穀中山風襲來,吹得他僧袍衣襟烈烈作響。靈智手持一柄木劍緩緩舞動,步伐不快,甚至可以說極慢,卻充斥著一股獨特韻味。


    自領悟劍意以來,靈智一邊鞏固修為的同時,一邊在梳理自己劍法。月餘過去,他如今一手劍法早已與原來大不相同。他將數門劍法去繁就簡,化作六式劍招。這六式劍招立意各不相同,卻又彼此呼應,配合那神妙莫測的“大自在劍意”,當真變幻無窮,威力驚人。


    本來以他的武功,有劍無劍在手差別不大。但靈智心想:“既然要創出一套係統的劍法,自然不能忽視任何一個細節。”這才削了一柄木劍在手,從最基本的持劍,乃至如何拔劍、出劍,再到如何克敵製勝,逐一推演起來,濃縮成六式劍招。如此一來,可稱劍法大成。


    靈智慢悠悠舞了一陣,見神雕歸來,忽的一劍出其不意的刺去,待對方鐵翅要及身的瞬間,本遞出的長劍忽然收回,手腕一轉,如靈蛇探首,一劍點在它翅膀上。神雕吃痛之下,身體不可思議的反向旋轉,左翅前搧,雙足抓撓。


    這些時日來,靈智在悟劍之餘,總免不了拿它試招。神雕天生神力,又跟隨獨孤求敗日久,經常和他動手過招,記得了一些進退撲擊的方法,較之武林中那些一流好手分毫不差。靈智隻以招式對敵,不以內力壓人,如此一來,一人一雕竟能鬥個旗鼓相當。但隨著靈智劍法精進,單憑一柄木劍便可與神雕驚人的巨力相抗,發劍擊刺,生出呼呼風響,劍招機變,更添三分莫測,令神雕無可奈何。


    靈智一招得手,笑道:“雕兄,我這一招‘刺劍式’如何?”神雕嘎嘎兩聲以作回應,大翅突出,唰的一下,往靈智腰間拂去。這一拂時機拿捏得恰到好處,令靈智大感意外,不由出聲讚道:“原來你竟也會示敵以弱。那咱嚐嚐我這招‘挫劍式’如何?”話音一落,手中木劍連轉三次,身形閃動間剛好避開了神雕認為勢在必得的一拂。


    靈智不等神雕站穩,下一劍順發而至。好一個神雕,隻見它上半身俯仰,雙爪奔行間,一個輕靈的滑步,恰好避開靈智那一劍,右翅順勢往靈智手腕一拍,竟似對方長劍往自己翅上送來一般,已將這一招化解。


    靈智雙眼一亮,笑道:“我這一招既以挫為名,自然不是如此簡單。”話音甫落,一個錯步拉近與神雕的距離,手中的木劍再次點向神雕右翅中間。如此一來,形式急轉直下。神雕隻覺一股大力從翅上傳來,眼前的靈智忽然消失不見,來不及驚異的神雕便感到了脖子上一股涼意直沁心扉,那是靈智手中的木劍。


    神雕咕咕兩聲,以示服輸。靈智鬆開壓著它脖子的木劍,拉開一截,又道:“接下來再試試我的‘撩劍式’,你可得小心了。”神雕點頭應下,雙翅一展,騰空而起,在空中盤旋幾圈之後,一個俯衝,有力的雙爪猛朝靈智頭頂抓去。


    它神力驚人,居高臨下一抓,勢大力沉,迅捷絕倫,便是虎豹豺狼等猛獸也逃脫不了。奈何它對上的乃是靈智這個大宗師、大高手,隻見他“鏘”的一聲“拔”出長劍,已用上了今日悟出的“拔劍式”,繼而手腕一轉,舉劍反撩,自下而上,攜著驚人氣勢朝它雙爪斬去。


    神雕長鳴一聲,雙爪疾縮,雙翅一振,複又盤旋而上。待得靈智收劍,這才自空墮下,飛到靈智頭頂,雙翅猛掃,勢道威猛。靈智順勢一倒,不等身子落地,手中木劍一轉,堪堪貼著它腹下劃過,跟著一個翻身,左手往低聲一拍,整個人借著這一拍之力一躍而起,縱身從神雕頭頂飛躍而過,反手出劍,噗的一響,已與它尖嘴相交。


    這番動作極快,若與靈智對敵的是一個人,一倒一劃之下,敵人自免不了開膛破肚之險。即便避開了那一劃,也躲不過接下來那反手一劍。不過神雕天賦異稟,彎彎的尖喙堅硬非常,不輸於神兵利刃,兼之日日啄擊巨蟒,出喙如電閃,這才於千鈞一發之際擋住靈智手中長劍。


    神雕吃了一個暗虧,兼之它知道自己不是靈智對手,出手竟毫不容情,甫一落地,不待靈智出手,禿頭疾縮迅伸,彎彎的尖喙竟向他胸口直喙。靈智不退反進,喝道:“來得好,再瞧瞧我這一招‘破劍式’。”言畢,竟當喙來的尖喙似一柄刺來的長劍,長身而去,整個人瞬間縱到神雕頭上丈餘,身形一擺,頭下腳上,身體與手中木劍成一條直線,猛然旋轉加速,以泰山壓頂之勢向下直刺神雕頭頂。


    神雕一驚,雙腿用力,身子橫移到三尺開外。靈智一劍刺空,身體依然繼續旋轉加速,劍尖輕點地麵借力,整個身體橫了過來,繼續旋轉著如一條蛟龍般刺向了神雕。幾乎在神雕剛剛立定的同時,靈智劍鋒又至。


    神雕左閃右避,間或揮翅拍掃,卻始終避不開靈智劍鋒籠罩的藩籬,嚐試了數次,隻得收攏雙翼,轉過了頭不再睬他,神情之間頗示無奈。靈智笑道:“我這幾招劍式各有妙用。這幾日跟你過招,發現不少瑕疵之處,倒要多謝你啦。”


    神雕咕咕低叫兩聲,以示不用謝。它見靈智又陷入感悟當中,長鳴一聲,振翅而起,幾個撲閃,已遠至天邊。


    良久,靈智再次提起木劍,演練起這門“大自在劍法”。這一次不同於前些日子那般慢悠悠舞劍,非但不慢,反而極快,自“拔劍式”而起,“刺劍式”、“破劍式”、“撩劍式”、“落劍式”、“挫劍式”一氣嗬成。


    靈智積蓄劍意,木劍甫一拔出,便有“嗡嗡”劍鳴聲起。繼而長劍一遞,連刺十餘下,立時有十餘道森寒劍氣激蕩而出。他真氣雄渾,神識強大,施展這劍氣可謂得心應手。不等那十餘道劍氣落地,人影已迅速閃動,長劍疾揮,或落或撩,劍鳴大作的同時,十七八道亮白劍氣,帶著森森寒氣縱橫在他周身。


    舞了一陣,靈智忽然騰空旋轉而起,又是一聲清脆悠揚的劍鳴聲中,十六道亮白的劍氣,隨著他旋轉的身體,向著周圍四散而出,犀利的劍芒朝四周足足射出四五丈有餘,擊打在穀中堅硬的石壁上,“撲撲”刺耳的撞擊聲及石屑的濺射聲不絕於耳。


    靈智氣灌足下湧泉,整個人緩緩從半空中漂亮下來,虎目一掃,瞧見四下裏狼藉之景,眼中微露滿意之色,這才鬆開握著木劍的右手。隻聽砰的一聲,整柄木劍已化作齏粉。靈智混不在意,對個中緣由了然於胸。以他如今的境界,運使內力的法門十分高明,將真氣灌注在木劍當中,令其堅硬如鐵,鋒銳似刀。但此刻收回灌入劍體的真氣,手一鬆,木劍失卻了支持,自然隨風而散。


    靈智又花了數日時間鞏固劍法,自覺於招式方麵,一時半會無有太大的進步之後,這才神色鄭重的走至那麵刻有“劍塚”二字的山壁之下,深吸一口氣,低喝道:“獨孤老兒,來戰。”話音甫落,有雙並成劍指往前一戳,劍意含而不露,似將那麵石壁當作一位了不起的大高手一般,搶先出招。


    說也奇怪,原本字跡斑斕的石壁,被靈智含而不露的劍意一引,五彩光芒一閃即逝,靈智眼中卻情景大變,一如此前,似有一灰袍老者持劍發出驚天一劍。這一劍雖仍帶給靈智極大的壓力,但此刻他已領悟自身劍意,劍意護體之下,隻微微一愕便反應過來,身子一側,雙指一並,舉劍反撩。


    他不讓還好,這一讓,那“劍”字第二筆一捺當即化作一招恰到好處的劍招將靈智撩出的那一劍擋住,攻他左肩必救之處。靈智身形暴退,跟著雙膝微曲,身子便矮了下去,左掌一引,右手劍指自左下至右上地斜斬而出。


    熟料一劍斬出,即有一筆化作一招無上劍招將靈智逼退。靈智越打越快,十餘招後,已退了七八步,卻始終破不了“劍塚”二字當中所蘊劍招。靈智隻覺心神劇震,也顧不得形象與否,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氣。


    靈智心想:“這孤獨老兒不知死了多少年了,留在石壁上的劍意仍如此厲害。若此時與我交手的是他本人,豈非擋不住他三招兩式?”念及此處,早已冷汗涔涔。轉念又想:“若我連一個死人也懼怕,還當什麽天下第一?談什麽破碎虛空?定要將他這劍法破去不可。”他將心底的驚詫之情化作驚天戰意,虎吼一聲,再次糅身撲上。


    有了第一次的經驗,靈智這次總算多撐了七八招。待他再次坐在地上喘氣,心情已大為不同,非但沒有半分沮喪,心頭反而熱血上湧,隻覺此刻能用孤獨求敗遺留的劍意助他悟劍,機緣之大之巧舉世無雙。


    靈智心想:“當今之世,常若人能抵擋我一招半式可稱高明。五絕之流,功力雖高,卻也不是我的對手。又有何人能讓我全力以赴?久而久之,我生出退讓之心,武功自然無法勇猛精進。”轉念又想:“習武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切不可辜負這一番天賜機緣。”當即凝視石壁,心思全用以凝聚劍意,用來抵擋石壁當中所蘊劍意。


    隻一瞬間,靈智感覺到充斥在胸間,那無堅不摧的“大自在劍意”已越來越強,當下冷哼一聲,喝道:“再來。”伸手再次發出一劍,那道蘊含了無上劍意的劍氣轉了幾個弧形,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朝前斬去。


    靈智已嚐試了兩次,凝視字跡中所化劍招,體悟劍魔孤獨求敗如何出劍,便跟著依樣葫蘆,這麽一來,不須思索如何拆解,隻依樣學樣,隻以自身劍意抵擋,果然劍指藏鋒,打出的劍氣也越來越強。


    其實靈智自成名以來,江湖上的名家高手會過不知多少,卻從未遇到過這樣的情形,無奈之下,隻得學習劍招所蘊手法,化入自身劍招當中。倘若對方是個活人,靈智如此打法幾近無賴,自是大損威名。但偏偏此刻與之對敵的是個逝去多年之人遺留的劍意,無有自身意識,靈智用對方所授的招式來跟它打,這般學了個十足十,原為理所當然。


    匆匆又是數日,靈智劍意越發圓潤,劍招更見巧妙。與此同時,應付起字上所蘊劍招亦越來越輕鬆。本來他一開始不敢硬接,每每側身避開,字中所蘊下一招便接踵而來,好似獨孤求敗跟著踏上一步,持劍擊來,勢道威猛,逼得他一退再退,直至退無可退。如今借助這幾日參悟出來的用劍手法及運使劍意的法門,不必每一招均須先行動念聚意,每一劍反擊出去,劍意愈來愈強,劍招越來越快,兩根手指便如疾風驟雨一般,展開輕功踏坎追離,時而飛身上撩,時而淩空下擊,這一鬥便是大半個時辰。u看書 .uukash


    字中蘊含劍意雖強,劍招亦高明,奈何“劍塚”兩個字加起來才十七筆,即便當年劍魔獨孤求敗以玄妙手法令劍招巧妙銜接,生出精微變化,也不過多了十餘招。加上原有的十七招劍招,滿打滿算也不超過三十招。


    靈智既已參透這當中奧妙,又悟得無上劍意,那破去字中劍法便是時間長久的問題。他也不急,每日在這山穀當中參悟劍道,累了便打坐煉氣,渴了便飲些山泉水,以野兔山雞充饑,以神雕為良師益友。


    不知不覺,靈智在這山穀當中已潛修了三月有餘。這一日,他依著每日慣例,以孤獨求敗為假想敵,以石壁字跡當中蘊含劍招印證自身所學,每一招均以“大自在劍法”相抗,鬥了約莫小半個時辰,最近一劍擊出,察覺壁上劍意盡去,跟著縱聲而笑:“我終於破去了你的劍法。”笑了一陣,浩然長歎道:“武學之道,無窮無盡,吾當上下而求索。”站在石壁前,閉目沉吟。


    他用心感悟自身修為變化,雖明知自身功力再次增長,又領悟了獨屬自己的“大自在劍意”,但心中並不如何歡喜,反而澄明一片,更隱隱生出謹小慎微之感,心想:“古往今來,英雄豪傑何其多也。我雖有點兒成就,但較之劍魔這等高人又頗為不如,切不可生出自滿之心。”念及此處,一身氣息更見沉穩。


    靈智感慨一陣,略作休息,又同神雕飽餐一頓,走至石洞內,對著劍魔孤獨求敗的石墳鄭重拜了三拜,言道:“我既承前輩遺澤,日後定當宣揚前輩事跡,不使高人寂僻荒野。”說話之時,去意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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