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了縣廷隻在街上信步而行。夜已深了,路上已然看不到什麽行人,隻有街角一擔麵攤還未收攤,搖晃的油燈下映照出一張坐在麵攤旁的老臉,頭一沉一沉地似在昏昏欲睡之中。夜風卷起地上的碎葉塵土,自長街那一頭打著旋的迎麵而來,王莽慌忙以袖遮麵,向一旁的小巷拐了進去。


    他漫無目地,隻是順著月光下的長街緩緩而行,心中所想,耳中所聽卻都還是那琴音纏繞之聲,這琴聲飄蕩不定,時明時暗,倒像是便在耳邊一樣。王莽輕輕搖頭,正要停步,忽然他立直身子向前方注視,發現自己此時已經站在了班府門外,而耳中所聽到的這琴音也並非回憶想像,而是此刻便確確實實地正回響在夜空之中。


    王莽隻覺身不由已,跟著琴聲慢慢走去,順正門外的圍牆向西,再繞過一個轉角,琴聲自這裏聽來更加清晰,前麵應該便是她所居住的院牆之外了。王莽放慢腳步,回想她的一頻一笑,不覺心神搖曳,正跨步之間,卻聽到圍牆那邊忽然響起一股嘹亮的笛聲,他心中一震,立時止步不再往前。


    隻聽這笛聲緊緊相隨琴音而動,一琴一笛在月色之下雖竭力壓抑聲調,卻也難掩彼此之間的熟悉默契。這曲樂便是日間王莽聽班兮彈奏過的那曲,可此時曲音卻與那時的猶疑忐忑大不相同,似乎琴音中的每一份不安,此時卻都已經被笛聲逐一安撫。


    夜風中已經有了越來越多的寒意,寒冬將至,可是對這兩種樂聲而言,歡騰之間,全是綿綿春景,無盡芬芳。


    王莽自轉角的陰暗之中,極慢極慢地側出身來,隻見前麵不遠處的高牆之下,有一人正站在牆角隱匿之間,雖可依稀辨出此人身形高挑,可麵目容貌卻被黑影所蓋,全然無法看清,通體上下,隻有他手中的那管長笛,正反映著月色,閃動著靈動地光芒。


    清冷的月色下,這一道圍牆內外,正一坐二立著三個人影,他們各自守護著自己這小小的方寸地,不論是柔情似水、歡喜期待、還是暗浪洶湧,翻騰不息,此時此刻,三人卻都無一例外隻是安靜地沉浸在這樂曲之中。


    而天色漸亮了……


    王莽一夜無眠,第二日還是照常處理縣廷內的一些事宜,隻是臉色終究有些暗沉,葉昭在一旁不時伸頭看他,不敢多話。


    隻見王莽忙了一陣,道:“前幾日不是聽聞林大人回長安要路過此地嗎?到了沒有?”葉昭忙道:“也就在這三四日之內了,大人不是曾說此地事宜都已經完結,咱們無需等待他了麽?”王莽道:“那就等他一同上路吧,有些事需等得他來到才能妥當。”


    他如常一般進出班府,對班家上下卻更為盡心,班言看他言形之間宛然已經是以子侄晚輩自居,而班兮這兩日也時常粉麵桃紅,他隻道二人之事已經定了十之八九,對王莽愈發親切。而王莽則自他這裏得知到一切情形,包括班兮父籍所在等等,縣廷內的文書一道道請令、尋察,也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往寧武去了。


    轉眼到了將要離開的時候,與此同時,王莽的母親也剛好來到了。當日,王莽便攜老母親往班府,班言等無不驚喜,忙出府相迎進去,寒喧了一番,王氏笑道:“本來是要尋媒家前來說親,可莽兒離程在即,急匆匆的尋了我來,都還來不及張羅安排。不過自然也不能怠慢委曲了那孩子,老身此來隻為下個聘禮,來日定下時辰日子,再行大禮。”


    班言忙笑道:“此事原是不能著急的,兮兒還有父兄在堂。隻不過我兄長即將她交付在我這裏,身為長輩,我也多少能拿個主意。既然老夫人親自來了,兩個孩子若是都無異議,這個主我還是能做的。隻不過行禮終究也要等她父兄來到才行。”


    王氏笑道:“是呀是呀,全憑你家安排就是。你不知道我這為娘的,聽他傳信來喚我有多歡喜呢,這麽些年了,我哪日不掛念這事。看來姻緣就是這樣,隻要有緣,任是千山萬水,總是要相逢的。”班氏點頭笑應,也是喜不自禁,王莽站在母親一旁則始終微笑不語。


    正在這時,卻聽門外有人聲響動,葉昭匆忙進來,麵帶慌張神色,走到王莽身旁低語數句,王莽也是臉色一變,驚道:“有這事?我怎麽不知道?”葉昭垂首道:“是林大人親自發的招貼,已經傳令到縣廷了。”王莽轉身向王氏道:“母親大人,你且在此歇息一會,我去去就來。”王氏看他神色大變,忙道:“出了什麽事嗎?”


    王莽目光在班言等人臉上掃過,遲疑未答,一旁葉昭已道:“老夫人,剛剛縣廷收到消息,說是班氏小娘子的招貼已經傳來了,還是由選美主官林廷棟大人親發的。”


    一時間室內眾人目瞪口呆,回不過神來,隔了一會,王氏急道:“是哪個?是她嗎?這,這可怎麽辦呀?”王莽伏身柔聲道:“母親不用著急,我去看看便知是怎麽回事了。”說罷向班言等人鞠身道:“大家千萬不要驚慌,我去去就來。”


    眾人麵送他離開,都是驚惶失措,班氏急的隻掉眼淚:“這可怎麽辦呀,眼看要定親了!”班言也是心急如焚,安慰道:“兮兒年歲不到,定然是傳錯了,再說……雲兒的事不是都解決了嗎?一定沒事的。”王氏也在一旁著急,眾人心煩意亂,都在等著王莽回來。


    王莽一出班府,卻頓時冷靜下來,坐上車輦一路前行一麵向身旁的葉昭道:“林大人現在何處?”葉昭道:“在縣廷了,時間分毫不差,”說到這裏他看看王莽道:“如此一來,班氏小娘子豈不是……”王莽歎息搖頭,並不說話,目光中卻流露出一絲冷酷神色來。


    林廷棟看到王莽進來,便道:“巨君,此事委曲你了。”王莽上前跪拜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賓,莫非王臣。為臣子者,又怎能窺視天子所有。多虧大人明察秋毫,否則巨君做下錯事,卻還不自知,真要愧煞平生了。”


    林廷棟伸手扶起他,安慰道:“這不能怪你,你有美好姻緣在前,還能想到去找看她的籍貫生辰,已經很不易了。此女其實年歲尚不足幾日,若不是因為絕色容貌,興許也不會有人多加留意。此女進獻入宮,定然得蒙聖寵,你巨君當首居一功。”


    王莽眼中含淚,搖頭道:“下官險些做了千古罪人,哪裏還有什麽功勞可言。”林廷棟輕拍他肩,歎道:“你能忍痛割愛,其心足以感天,大漢有你這樣的臣子實在是大幸之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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