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佛的人手中無刀,心裏卻藏著一把刀。


    神都,大周皇宮。


    回廊上,一道身影走得不緊不慢,身後一丈外跟著護衛模樣的男子。


    十年過去,花子陵早已不再是從前那般毛躁,人近中年,他更為穩重,隻是看著眼前那人的背影時,眼底依舊深藏愛慕。


    周衿一身象牙玉色,她手裏撚著一串深紅佛珠,身段朦朧窈窕,麵容幹淨聖潔,姣好如白月光,又像人間的觀音。


    回廊的盡頭,是禦膳房。


    這裏也算是宮廷重地,自是有金吾衛值守的,可如今,莫說是金吾衛,就連本應在此忙活的太監宮女都全然不見。


    門關著,而周衿的腳步聲卻並未隱瞞,很是清晰。


    她伸出手,輕輕推開了門。


    入眼,是一張長桌,那是上膳食時宮女要先試膳的地方,可現在,有一道身影正側對這邊,狼吞虎咽地吃著,而在他身前的桌上,滿滿當當的全是燒好的飯菜。


    他對來人恍然未覺,隻是一個勁地往嘴裏填東西,吃著、吞咽著。


    周衿站在夕陽的餘暉裏,光從她身邊透進來,如俯視一般的,她的眸子高高在上,看著眼前之人的時候,殷紅的嘴角露出一絲不屑和嘲諷。


    “你跟小時候一樣,受了委屈或是解決不了的事情,隻會這麽躲起來,像頭豬一樣往肚子裏塞東西。”


    她輕笑,譏諷明顯,“你在填補什麽?有用麽?”


    那人沒有理她的意思,兩手抓著糕點,在拚命往嘴裏塞。


    隻不過在屋內一角的陰影裏,在聽到她這句話的時候,似乎有什麽動了動。


    周衿看了那邊一眼,表情收斂,看向眼前之人,“你的疑心太重而分不清輕重,誌大才疏,你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先皇鋪就的路,隻不過這不適合你來走。”


    那人動作一頓,轉過頭來。


    胡茬如野草,眼圈發黑,臉色無光而目光略有呆滯。如果讓外人看見,必然大驚失色,因為他是大周如今的皇帝,周錦言。


    隻是誰能想到,三日前還坐鎮金鑾揮斥方遒的他竟會成了現在模樣?頹廢,失魂落魄,這仿佛是最好的形容。而也與眼前出現的身影形成鮮明對比。


    “退位吧。”周衿輕聲道:“你是想被人稱為庸而不昏的皇帝,還是落下個無道昏君的名聲?”


    周錦言看著眼前的落日餘暉,迎著那雙背離了光芒的眸子,看到了她臉上再也藏不住的野心勃勃,以及那抹冰冷。


    他嘴裏的糕點吐了出來,肩膀哆嗦了幾下,接著身子開始顫抖。他捂著臉,發出悶聲的啜泣,接著便是壓抑著的嚎啕。


    他將吐出的糕點拚命塞回嘴裏......


    周衿憐憫地看著他,搖了搖頭,留下意味莫名的輕笑。


    然後,轉身離開。


    而房中,陰影中的人動了動,最後卻還是止於陰影,隻有一聲歎息。


    ……


    大周曆新始八年,十月底,北凜州戰事爆發。短短三日,戰線全告崩潰,一州之地淪陷,難民以百萬計,震驚天下。


    十一月初,周帝下罪己詔,檢識人不明、用將不察、懈怠疏忽、聽信讒言、剛愎自用等,而流言四起,已失民心。


    次日,周帝錦言宣布退位,百官擁戴先皇公主衿即位,民間流言漸清,轉而歡欣鼓舞,一夜如晝。


    這是大周第二位女皇帝,年號承聖。


    ……


    神都城中略有蕭條,因為大周軍隊在北雲州又吃了敗仗,而北雲州乃是橫貫版圖的州地,神都其實離戰場並不算太遠,官道四通八達,若是精騎奔襲,兩日便可兵臨城下。


    路上的行人步履匆匆,哪見往日繁華喧鬧。


    這是數百千年未有的局麵,大周自立朝伊始,定鼎九州,還從未有過今次大辱,竟會被草原蠻夷攻陷一州。


    適時,昭武將軍謝放城破自縊,數位大周名將陷陣無生,此不可謂不壯烈。


    隻不過......


    “奇恥大辱啊”


    神侯府,後花園,亭邊,諸葛伯昭投食喂魚,一聲感慨。


    顧小年站在亭邊的陰影下,午後的陽光落在靴上,他低頭看著。


    “這一次錦衣衛和東廠不去管太學生遊街鬧事了。”諸葛伯昭笑了笑,“鹿鳴書院的那些大儒都瘋了,寫繳文聲討、壯軍心,但這有什麽用呢?”


    曾經的文人現在怒發衝冠,就連往日流連風月的太學生都壯懷激烈,想要棄筆從戎,彼此都在呼籲著要去從軍。這種精神是好的,可他們去了,隻會像麥子一樣被那些騎兵割頭,除此以外,或許還能以死來激勵更多的人去送死。


    諸葛伯昭是如此想的,戰爭,就是要兵將和大周的軍隊去打,不然百姓養他們幹嘛?


    “可現在的事實是,朝廷的軍隊似乎打不過那些草原人?”柳施施端著一杯熱茶,走過來。


    諸葛伯昭回頭,有些疲憊憔悴的臉上帶著笑意,剛待伸手接過,然後他便看到柳施施將那杯熱茶遞給了那個好像是發呆的人的手裏。


    他臉色一僵,隨即暗哼一聲,不太開心。


    “打不過是有原因的。肅王、北涼王、太淵王、靖王,這四位是禦封的護國柱石,因為他們能打仗,會練兵。可現在,他們都老了,肅王病逝,一身本事都被林蒙學了去。”


    諸葛伯昭說道:“他知道大周如何練兵,uu看書 ukshu.om 他知道大周軍隊的薄弱點,也知道北地戰線的布防。所以他可以輕易形成針對,於朝廷的每一位統兵的將軍,每一支軍隊。”


    柳施施蹙眉,“所以,北帳王庭才會勢如破竹。”


    諸葛伯昭點點頭,看向那不發一言的身影,問道:“你怎麽看?”


    顧小年看著杯中氤氳的熱氣,道:“北涼那邊如何了?”


    在返程途中,葉聽雪便是因雪女宮一事回了北涼。


    “北涼?”諸葛伯昭一愣,然後莫名一笑,“陛下修書一封,應玄囂親自披甲掛陣,應涼玉自縛收押,雪女宮危機解除。”


    他話裏不無嘲諷。


    這次之事自是不少人能看出來的,其中意味不言而喻,同樣的,也必然是雪女宮妥協了什麽,比如某種支持。


    “天人不出,誰可當萬人敵?”諸葛伯昭輕聲道。


    他看的,依舊是眼前的那人。


    顧小年點頭,直截了當,“你想怎麽做?”


    他話語平靜,聽不出喜怒怨氣,但諸葛伯昭卻是苦笑。


    “自你們離京,我便不想讓你們再回來,這是真心的。”他歎了口氣,“我欠你們顧家已經很多了。”


    “隻不過你沒想到怪異之事有聖地插手,解決的如此輕易,而戰事爆發,你身邊也缺少人手。”顧小年淡淡道。


    諸葛伯昭沉默著,點了點頭。


    “你屢次三番拿大義來與我說事,讓我很惱火。”顧小年語氣有些冷淡。


    諸葛伯昭笑得有些難看,有些苦澀,“因為隻有你在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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