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央曾留下記錄著《焱字訣》的武道筆記,那是宗師留下的運用罡氣之法。


    自從發現自己的身體出現問題之後,顧小年這幾月以來不停翻找著自己的記憶,終於記起了這篇筆記。


    或者說,是魏央給了他啟發。


    除此之外,還有他主動吸取別人功力的場景,那個被關在詔獄裏的七星門的弟子。


    靈感往往來自於生活,顧小年很是慶幸,他慶幸於從想起這麽件事這麽個人的時候,從對方身上聯想到了七星門的絕學,那門《七星索命》的劍指之術。


    然後,想到了與之交換功法的漴山劍派,想到了那些練劍的人,想到了真正的劍客,想到了為了明悟劍意而抱劍行走世間的苦修者。


    修行之路孤而苦,唯有大毅力方能得見真正自由。


    顧小年的自救之法,或是要走的路,便是要自身立意,立武道之意。


    他本就是先天絕頂的武道境界,下一步便是破境宗師,而身懷先天一炁的他根本不需要引風雷入體,直接明悟自身武道意境之後便可踏入宗師。


    然後,便以《焱字訣》熔煉自身,重塑經脈,不破不立。


    這是無路可走時所能唯一踏出的腳步,顧小年想活,便要對自己心狠。


    “登仙劍章,那便試一試劍!”


    他想著,將最後的一口食物吃完,拿起水囊,抿了口水,而後將之牢牢塞緊係好,小心地放在了一旁。


    三個水囊,已經空了一個了。


    他不知道還要待多久,也沒想過要怎麽出去,隻知道唯有修行武道才有生機。至於自由,那還不到要考慮的時候。


    顧小年輕輕閉眼,此始修行第一步,便是要忘。


    ……


    秋風蕭瑟,帶走了樹梢上的最後一片葉子。


    雪落下來了。


    嶺上嶺下,連綿之處,素裹天地。


    這裏如今已成荒野田原,沒有官道,便沒有普通行商或是百姓。而那些江湖門派亦找不到這,這雪化了又下,上麵竟然沒出現什麽腳印。


    寒來暑往,一年便這麽過去了。


    ……


    地下的人睜開了眼眸,先是舔了舔唇,而後緩慢起身,將布條放好。


    他走下了小石碓,矮了矮身子,因為這裏橫著一塊斷木。


    長久地看不見光已經讓他習慣了黑暗,而太過熟悉的方圓裏麵,也無需用眼睛去看便能知曉每個地方。


    他所鑽進的地方是那在那場爆炸裏倒塌的大殿,雖然隻是挖開了很小的地方便再也挖不動那些青石了。


    很小的地方,他伸手一摸,熟練地撿起瓷片,在那張破椅子底下劃了一道痕跡,這代表又是一天過去了。


    然後,他將三根腿的椅子放好,緩慢而又小心地坐了上去。


    他正襟危坐,朝一旁伸了伸手,手指有動作,明明空無一物,卻好似是端著什麽。


    另一隻手靠過來,大抵是拿掉了什麽,他輕輕吹了下,然後手湊到了嘴唇邊上,並不挨著。頭輕輕朝後仰了下,嘴裏似是在品嚐什麽,然後喉間咽了咽。


    最後,他將持端狀的手朝一旁放了放,隨後雙手放在了腿上。


    原來他是在喝茶。


    “三兒,今天衙門...有什麽...熱鬧?”他開口,喑啞無力,又如同風燭殘年的老人那般。


    自然是沒有人回答他的,有的隻有寂靜和幽暗。


    他沒有再開口。


    過了許久,他猛地站了起來,一腳將椅子踹倒,怒吼著,謾罵著,卻因嗓子的沙啞而組不成字句。


    他有些瘋癲,明明沒有多少力氣,卻在破壞著周遭的一切,換來的隻是嘶吼和揚起的塵土。


    他有些累了,癱倒在地,大口喘息著,如同風箱般。


    忽而,有落土的聲響,很輕微,但觸動了碎石滾落。


    然後,那道人影突然暴起,朝著一個方向便撲了過去。


    他的起身帶動了椅子倒地,還震下了不少沙土,但緊接著便是有些刺耳的尖叫聲,吱吱吱,就像是鼠類受到了驚嚇那樣,聲音有些嫩,但接著便被幾聲詭異的低笑壓下去了。


    笑聲因靜謐而更為刺耳,低沉悲愴,卻又那麽凶惡。


    “兩天了...你終於...出來。”他用一隻手按著掌心裏的小東西,另一隻手小心地從虎口摸進去,枯瘦粗糙的三指一下把它捏住。


    “我都...已經忘了...為什麽還...”


    他似哭似笑無聲,張開了嘴,融入了黑暗。


    最後隻剩下沉悶的咀嚼聲。


    ……


    “義父,我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神都,六扇門。


    春回大地,鳥語花香,芬芳的後花園裏,兩道身影站在廊橋上。


    一身紫衣的中年人手裏拿著檀木的餌盒,朝池塘裏撒著,一旁,是身穿紅衣的清冷女子。


    隻不過,柳施施的臉色有些疲憊,卻掩不住她的麵容和那份冷意。


    她離神都不到兩年,一路向北,後聽聞無極仙丹於西域某國現世,便與葉聽雪共赴西域,既有尋仙丹之意,亦有遊曆諸國之心。


    其後兩人自然是遇到了一番波折,雖然仙丹現世是假消息,但也算是紅塵煉心的一道風景。隻不過知道心上人遇難,已經是入春後了。


    所以柳施施水陸並進,以最快的時間趕回神都,直接來問身邊這人。


    因為她知道,如果說現在誰最清楚真相,絕不是那已經閉關的風滿樓樓主江鷓,而是已淩駕於江湖之上的六扇門總捕,諸葛伯昭。


    “真相?”諸葛伯昭麵容儒雅忠厚,有些疑惑,“這還有什麽真相?”


    柳施施眉眼含霜,隻是看著他。


    諸葛伯昭搖搖頭,而後輕笑道:“先皇駕崩之時傳有密詔,假意問斬顧昀,讓其打入魔教,取得那聖女餘希的信任。而後從中策應,借餘希野心一舉將魔教賊人拔除。


    這件事上官大人也是知情的,隻不過後來出了差錯,你也知道,與顧昀同往的還有一個人,那個得了洞玄子前輩傳承的假道士。”


    諸葛伯昭無奈道:“餘希妄圖打開魔教山門,以其中秘寶傳承籠絡人心,顧小年雖然一路追擊,甚至不惜暴露北鎮撫司太保密探,但終究還是功虧一簣。


    那假道士早就露出了馬腳,魔教賊人將計就計,引顧小年和圍剿官兵入了山門,借那天人留下的山門幻陣和火藥將他們伏殺了。就連那些同去的各派高手,都因此殞命。”


    他說著,不由得一聲歎息。


    柳施施聽完,身子一下晃了晃,一把抓住廊橋,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手下白玉石一下碎開,裂石掉進水裏,驚走了吃食的魚兒。


    諸葛伯昭一直低垂著眼簾,不動聲色地看著她的反應,見此,方才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好了,人死不能複生......”


    “他的屍首在哪?”柳施施驀地打斷。


    “什麽?”諸葛伯昭一愣,“我不是說火藥......”


    “那魔教的山門在哪?”柳施施咬著唇,眼眶一熱,“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來,就是非要見他不可。”


    “胡鬧!”諸葛伯昭怒斥一聲,但見眼前人倔強的模樣,聲音便又低了下來,“半年前魔教各處藏身之地都已經被搗毀了,那餘希上陣子不也死在亂箭之下了麽,雖然這是朝廷和江湖各派聯合出手,但也總算是給你報仇了不是?”


    柳施施抿著嘴,她不想相信這是真的,可這既是如今整個天下都知道的事情,更是從眼前人嘴裏親口說出來的。


    她同樣不認為對方會騙自己,uu看書unsu 可是,她心中難平難信,那個人真的就這麽死了?


    他不是一向很聰明,很惜命,很怕死的麽,為何會死的這麽容易?


    他怎麽可能會中這等計策,又怎麽能死!


    柳施施隻覺得是那樣痛,心口如絞,她一下靠在欄杆上,臉上早已淌下淚來。


    “阿無。”諸葛伯昭嚅了嚅嘴,心裏也是一瞬有些後悔,但眨眼便煙消雲散。


    柳施施搖了搖頭,“我想先靜一下。”


    “好,晚上記得來吃飯,我親自下廚。”諸葛伯昭笑著說道。


    “嗯。”柳施施應了,轉身離開。


    看著她單薄的背影,諸葛伯昭移開了目光,沒有再看。


    他不敢再看,因為他怕自己的愧疚會讓自己將一切都說出來。


    但好在,他忍住了。


    “陛下,這便是我答應你的最後一件事了,我不欠你們周家的了。”


    諸葛伯昭低頭,將手裏的餌盒直接丟進了水裏。


    一群魚爭先恐後地湧上來,有的還躍出了水麵,陽光下,它們的鱗片鮮亮而充滿冷意。


    隻不過,在這些魚兒的後麵,水下又有相較更大的陰影遊了過來。


    廊橋上的人看了眼,轉身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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