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小年坐在一塊青石上,臉上見不得絲毫表情。


    他艱難地從碎石中爬了出來,代價便是一身內襯多了撕裂,皮膚被尖銳的沙礫瓦片劃了不少口子。當然,沾了太多的塵土之後血便止住了。


    這裏在早前的爆炸中出現了塌方,斷龍閘那邊的甬道完全被堵住了,一塊塊巨石和填充的濕土,就算靠挖也不知道要挖到何年何月。


    更別說,既然甬道已經被堵塞,那甬道外作為猛火油爆炸的源頭,想必也早已崩塌了。


    也即是說,顧小年能活動的地方,便隻在這困窟之中。而且因塌方導致,使他的活動範圍被局限在了那座大殿的斷壁殘垣下。


    四周碎石與土仿佛塊壘,黑暗永隨,讓人絲毫沒有掙紮的念頭。


    顧小年小心地走著,摸索著,然後才坐下,心神死寂。


    留給他的,不過一丈方圓的地方。


    沒有食物,


    吧嗒,一滴水落在了他的唇上,他輕輕舔了舔,一遍又一遍。


    水是有的,平均一刻鍾多一點,這裏就會滴下一滴水來。或許是地下滲水,也可能是頭頂的地麵上是濕地,還可能有條河,等等。


    當然,這些他都無法看到,就連上麵有多高,沒有了感知,在一片黑暗裏他也看不到什麽。


    先前的那抹微光已經消失了,或許是代表著黑夜的降臨,而他沒有絲毫的困意。


    也可能是被風吹了樹枝草葉或是滾落的土塊擋住了,這些他亦無從得知。


    他隻是很餓,很渴。


    寂靜的此間,空氣很幹冽,肚子會偶爾發出饑餓的嚎叫,而眼前陣陣的眩暈告訴他,必須要補充一些東西,否則他很快就會死掉。


    死的很難看。


    ……


    地底的魔教山門崩塌,地上的丘陵卻依舊連綿起伏,植被茂盛,仿佛看不出有什麽變化。


    最多就是,某處高聳似乎矮了許多,但也僅此而已了。


    撕下的一塊布條放在了水滴落下的地方,黑暗之中,有一雙手在一寸寸地摸索,這裏當真是伸手不見五指了,當原本的陣法失去效用之後。


    顧小年想著,或許能摸到一個遺落的水囊?畢竟先前各大門派來的人並不少,而且多因最早的爆炸死在了這處困窟裏。


    黑暗隱沒了他臉上的神情,誰也猜不透他現在在想什麽。


    他隻知道自己很餓,很渴,想要活下去。


    不隻是為了自己,還為了那讓自己努力活下去的人。


    同樣冰涼卻不同於瓦石沙土般堅硬的觸感在指尖出現,顧小年下意識用手指多摸了幾下,然後便像是被嚇著了的貓一樣縮回了手,身子朝後退了退,蹬掉了不少碎石。


    沙土碎石滑落的聲響在此刻是如此讓人煎熬,幾息之後,顧小年像是瘋了一樣撲了過去,朝著記憶裏的地方狠狠地挖,直到先前的觸感在手心裏重新出現。


    他愣住了,手有些顫抖地摸索著,那是一條斷掉的小臂,所帶的手上還剩下三個指頭,他還摸到了幹凝的血液,裏麵混了泥土,很黏,也有些刺手。


    就是這種奇異的感覺,讓顧小年忽而變得有些興奮。


    他極小心地用手去刮著上麵的沙土,虔誠而又悲憫,手指卻是愈來愈顫抖。


    他怕自己會反悔,便在某個時候終於急不可耐地的張口去咬,但撲鼻而來的腥味讓他猛地頓住。


    那是血和土的味道,想必在這個陰暗的地下,很快也會有腐爛的味道充斥而來。


    但他毫無辦法,他上下顎顫了顫,重新湊上去。


    他顫巍巍地,渴望而又自製,但當幹裂的嘴唇觸及到那抹冰涼的時候,他一下便將手裏的東西丟在了地上,整個人朝後坐倒。


    顧小年有些害怕,而且覺得可能還有其他可以果腹的東西。


    但地方太小了,土和石頭太多了,他的手指在之前的挖刨時早就磨破了,指甲裏滿是血和汙垢,鑽心的疼。


    他幾乎都要放棄了。


    然後,他重新將那條小臂撿了起來。


    隻是死死抓著,咬牙切齒。


    他很疲倦,就這麽睡著了。


    ……


    當顧小年再次醒過來的時候,他的手有些麻了,渾身有些酸脹,提不起半點力氣。


    手裏空空的,原本的東西大概是睡著的時候掉落去了別處。


    他暫時沒想,隻是一步步地朝一個方向挪去,憑借著記憶的地方,他伸出手,摸到了一片濕潤。


    他的眼中流露欣喜,可臉上已經做不出什麽表情了,因為他很累。


    濕潤的布條放在了唇上,這是內襯的夾層絲綢,算是最幹淨的了。他就這麽含著,濕潤著嘴唇,吮吸著咽下那可憐的一點點水漬。


    然後,他重新將布條放了上去,這次還墊上了一塊瓦楞。


    顧小年很想哭,可他知道這樣會讓自己崩潰的更快,上方的那抹微光沒有出現,但有以往無數個日夜的習慣,他知道,現在又過去一天了。


    本來的煎熬在長久的睡眠裏安然度過,哪怕並沒有夢到什麽,隻是閉眼睜眼地過去。


    但他知道,再過不久,可能一次閉眼的睡去就再也無法醒來了。


    而他還在可憐地堅守著什麽,這一次,他狠了狠心,一定要吃點什麽。


    誰也不會知道的,隻要能出去,他還是那個光鮮的人。


    ……


    顧小年去摸,卻一下摸了個空。


    他有些慌了,雙手胡亂地抓了抓,仍是沒有摸到。


    “去哪了?”他心裏有些急,一不小心踩到了石頭,u看書.co 跌倒了,然後便聽‘吱’的一聲,接著便是什麽在快速跑動的聲音。


    顧小年忽然屏息,他就這麽趴著,仔細聽著。


    ‘吱吱’,有什麽東西叫了一聲,窸窣地活動著,然後是低不可聞的撕咬咀嚼聲。


    他的眼睛一下亮起來,是老鼠麽?還是其他地底的生物?


    想不到運氣這麽好,他想著,用耳朵辨別著方位。


    但他的身子還是太弱了,當想要縱身一撲的時候,渾身不得勁,動作慢於思維,因此直接從小石碓上滾落下去。


    他躺在硌人的地上,兩眼發直,呼吸漸漸微弱,所有的力氣仿佛都抽離而去。


    顧小年有些絕望了,他忍不住想要破口大罵,罵背後之人的無情謀劃、罵自己的無能、罵老天的不公、罵這操蛋的世事。


    他很憤怒,想要怒吼,或是就此撞牆,讓沙土埋沒,就此了之。


    可真要追溯過去,便是從習武開始就注定要麵對這些,或者說,是生而為人,便要承受這一切。


    而他不能死,他心中還有溝壑,填滿的是仇恨。


    半昏半醒間,他腦海中恍然閃過一道亮光。


    如此自怨自艾,怨天尤人的苟且終不能活下去,隻有蕩開那片沉默的山海才有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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