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之武者,後天煉形,先天重意。


    招數形式亦得,意境難求。


    那武道宗師和天人呢?


    他們無需領會他人之意,而是要凝煉自身順心意,以此驚神,成就陸地神仙。


    所以,一句話說得分明,武道宗師之前修的是他人意,宗師之後便要順心意,找到屬於自己的意。


    都說順心意者方能無矩,但人生在世,誰能逍遙?


    即便是天人,亦有受製之時,亦有堵心之數。


    顧小年不在乎,他覺得以後的路是自己的路,自己要走要如何走,誰也不能幹擾阻攔。


    能揮退的揮退,能殺的便殺,反過來也一樣。


    他看得通透,既然不甘於平庸,那就往人上人的路上走,要是成不了人上人,那以身殉道也是活該。


    是命中注定。


    隻不過是掙紮與否的關係。


    顧小年摸了摸臉頰,那裏先前被劃了道口子,雖然方才上了藥用紗布包了,可要等它完全到不留疤還需要一段時間。


    他對自己的形象很在意,那麽對相貌上的一些盡可能做得更好的就不會吝嗇,既然有藥包紮,為何要粗獷地露著見風?


    不知不覺的,連他自己也沒發現的是,如今他的作風越來越細致。


    就好像是一種完全適應了如今身份,像一個真正的求道者那樣細致了。


    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武道同樣如此,或者說,世間之道都是同樣如此。


    天光漸漸通亮,新的一天從現在的天明才算是開始。


    陳晟打了個哈欠,說道:“什麽時候走?”


    顧小年知道他問的是什麽,想了想,然後道:“大概還要等一等。”


    “等?”陳晟不明白,但也沒多問,隻當是他還有些私事。


    “那我先去處理事情。”陳晟揉了揉臉,起身說道。


    昨夜之事怎麽著也是要有一個交代的,他要去找傅清書商量。


    顧小年點點頭,笑著開口,“待會兒我走,就不跟你打招呼了。”


    陳晟笑笑,擺了擺手,朝外走去。


    隨著他的開門,晨間的光透進來,並不很亮,反而在徹骨的冷意中帶了些深沉。


    顧小年感受著鋪麵的冷風,瞥了眼一旁火盆中被吹紅的火炭,那上麵火星隨風漸起,卻總是出不了那一方盆沿。


    門從外麵帶上了,腳步聲漸遠,屋中的冷意也很快散去,通紅的火炭也平複下來,溫暖襲人。


    顧小年一直看著,他的眼底好像也沾染上了紅芒,灼亮而滾燙。


    “意,嗬。”


    他莫名一笑,身子一下陷在椅上。


    ……


    顧小年沒跟陳晟說自己在等什麽。


    錦衣衛裏大概知道了大理寺的動作,氣氛更凝重了些。


    時過三日,俞文昭終於來見顧小年了。


    他的身後跟著謝鳶,兩人一個沉著臉,一個怒意明顯。


    “你這是什麽意思!”


    兩人進了班房,房中有些稍暗,俞文昭看著堂首坐著的那人,當即冷喝出聲。


    顧小年挑了挑眉,“俞大人何出此言?”


    謝鳶冷笑一聲,“見了上官竟然不上前拜見,顧小年你好大的威風。”


    顧小年也不在意,從堂上下來,抱了抱拳,神情並無恭敬之意。


    他這番姿態做得很明顯,在意的隻是彼此官職地位的差距,而不是真的敬身居其位的這個人。


    謝鳶冷了臉,手上一握,就要動手。


    俞文昭抬手擋下他,自顧在一旁坐了。


    “顧大人難道不想給本官一個交代麽?”他淡淡問道。


    桌上有洗幹淨的茶杯,俞文昭翹著腿,隨手拿了茶杯把玩。


    謝鳶見了,也在一旁坐下。


    顧小年站在這兩人對麵,笑了笑,“交代?俞大人說笑了,大理寺的人搶了先,大人應該去找傅大人才對。”


    “人是你發現的。”俞文昭目光冷淡,指間茶杯捏著,“是你讓人通知了大理寺的陳晟,不過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咱們還是知道了。”


    顧小年眼底略沉,不過臉上不變分毫,“所以呢?事急從權,當時咱們錦衣衛離得遠,隻好去就近的公門求救。”


    “好一個求救。”俞文昭說道:“倒是把自己吃裏扒外給摘得一幹二淨。”


    顧小年聽他這麽說,也是懶得虛與委蛇甚至是保留客套。


    他翻臉如翻書,直接道:“少特麽在這假惺惺,三番五次算計老子,現在說我吃裏扒外?你的臉怎麽這麽大!”


    俞文昭一愣,竟是被他這突然的撕破臉驚住了。


    “平常時候的一些齷齪針對也就罷了,屢次三番,真以為我看重這個位子?”


    顧小年經曆地下生死一事,對自身武道前所未有的急切看重,哪還會在意會不會得罪俞文昭?


    此番他要的就是攤牌,就是要明確讓對方知道,你好我好大家好,要不就一塊兒完蛋。


    別說是功勞,就是以後的事,大家都別想好過。


    他現在手癢的很,地下一戰動了筋骨卻不痛快,現在若是眼前兩人惱了他,顧小年極有可能會活劈了這兩人。


    而俞文昭也是聽明白了。


    他氣極反笑,笑聲陰狠而冷,良久後,他目光陰翳,身子一下坐直。


    “你還真是出息了,竟然敢威脅本座。”


    一旁的謝鳶自是了解俞文昭的,從他看到對方臉上毫不加掩飾的表情之後,就知道這人是動了真怒和殺心。


    此時便抱臂看著對麵那人,隻是冷笑,殺意同樣明顯。


    似乎隻要身邊這人一句話,他便能將那年輕人撕成碎片。


    恰在此時,門外一錦衣校尉跑到門外,抱拳道:“大人,出了案子,咱們的弟兄在西坊被殺了。”


    俞文昭猛地看過去,臉色凶狠如狼,“抓人!活剝了他們!”


    那錦衣校尉被嚇得一個趔趄,差點滾下台階。


    此時聽了,uu看書 .uukashu 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顧小年卻是輕笑一聲,竟是直接朝外走。


    “慢著,我讓你走了麽?”謝鳶目光沉了沉,腳下微蹍,緩緩開口。


    顧小年身至堂前,屋外的陽光落在他身上,明暗各半。


    此時聽了,他頓住步子。


    謝鳶還以為他怕了,譏笑一聲,看了眼一旁的俞文昭,眼神揚了揚。


    後者微微一笑,陰翳的目光不等散開,便猛地一凝。


    同樣驀然凝重的還有謝鳶。


    他們都是先天絕頂的高手,六識自然敏銳,此時一下看了過去。


    卻是門口那人緩緩側身回頭,望了一眼。


    俞文昭眼皮一跳,隻覺地異常刺眼,一旁謝鳶甚至想移開視線,感知越敏銳,此時便愈難受。


    顧小年雙眼微眯,眉秀而眸光細長,半邊側臉擋住了光,冷峻如山。


    其身煞氣恍若實質,午後的此間竟是陰冷似淵,他就這麽偏頭看著他們,安靜而專注,深埋的滔天戾氣彌散,仿佛噬人的凶獸。


    他就像是一瞬臨近的黑暗,任由光影在他的肩頭變幻著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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