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時分,雪終於落了下來。


    有細密的雨滴混在其中,淅瀝紛揚,很快濕透了地麵。


    班房的門沒關,顧小年現在的體質比往常不知道好了多少,雖然看著還有些羸弱,實際上卻要比大多數人要健康的多了。


    這是‘登仙劍章’給他帶來的改變,亦是所追求武道所帶來的反饋。


    武道,他很喜歡,不隻是可以改變體質延壽,還能讓他更好地活下去。體會到了另一種生活後,顧小年就喜歡上了這種追尋。


    他摩挲著茶杯,將手裏的誌異小說放下,連番修行之後的解悶,他已經打算回家了。


    外麵傳來匆匆的腳步聲,鄧三撐了柄油紙傘,從雨裏小跑過來。在屋簷下抖了抖身上的水,把傘放了,這才從懷裏小心地取了疊好的硬黃紙走進來。


    顧小年看著,知道或許來了差事。


    “大人,是鎮撫使大人的手令。”鄧三將紙小心攤開,放到了顧小年的桌案上。


    南、北鎮撫司各設一鎮撫使,其中北鎮撫司鎮撫使一職由錦衣衛指揮使魏佲軒暫代,而南鎮撫司的鎮撫使是袁之煥,此人是個牆頭草,在魏佲軒和傅承淵之間並不明確站隊。


    當然,也可以說是個老好人了,畢竟,明裏暗裏的,無論是所謂的‘閹黨’還是‘文黨’,他都沒有的罪過。


    此人年過七旬,與右相田庸是一個時代的人,算是兩朝元老。他在袁城上一任錦衣衛指揮使時便是南鎮撫司的鎮撫使,可謂是資曆極厚。


    顧小年沒有見過對方,但畢竟是自己的頂頭上官,他自然是有些了解的。


    他疑惑的,是自己不過區區總旗,怎麽會有任務能讓對方這等人物親自派遣過來。


    顧小年仔細看了看紙上的字,隨後眉頭微皺。


    袁之煥讓他們監察司配合北鎮撫司的緹騎調查古宸和王越一事,務必揪出暗中偷襲出手的那些江湖人,而且還有限期,在元日之前,也就是春節。


    算算,便是月末。


    顧小年把紙隨手疊了丟在一旁,看向恭立一旁的鄧三,“你覺得,此事為何會落在咱們頭上?”


    鄧三聞言,仔細想了想,有些遲疑開口,“是因為古小旗他們是咱監察司的人?”


    顧小年聽了,隻是輕輕摩挲著手指,隨後擺擺手,“案子明天再查,天色不早了,先回去吧。”


    鄧三應了聲,撐起傘快步走了。


    顧小年靠在椅子上,外麵的雨已經停了,卻是雪越下越大,地上已經浮了一層。


    錦衣衛雖然查案,但更多的是直接動手拿人,很暴力,極少有講證據的時候,因為他們從來都是聽命行事。


    上頭讓做什麽,他們就做什麽,讓他們殺誰,他們就殺誰。


    這正是與刑部的捕快以及大理寺的丞役有所區別的地方,因此,像是這種找江湖人帶著‘技術性’的案子,一般都是交給六扇門來辦,不隻是因為對方和江湖人打交道有經驗,更因為對方的破案手段。


    術業有專攻,捕快吃的就是破案查案這碗飯。


    南鎮撫司是專門調查本衛的機構,監察司查的就是自己人,可是,像這種擺明了被江湖人所殺的錦衣衛案子,極少會落到他們身上。


    因為實力,武道修為。


    武功不高,去查案就是送死,這個道理誰都懂。


    因此顧小年才不理解,但不理解歸不理解,自己官小,上頭的命令就要聽著。


    現在沒有方顯罩著自己,該怎麽做他當然有數。


    ……


    顧小年仔細檢查了一遍繡春刀和腰囊裏的數柄飛刀,這才從門口取了蓑衣披上,走了出去。


    乾坤袋雖然好用,但在戰鬥中使用容易分心,因此隻是當做一個隨身的便捷包裹用。


    隨便掛在腰上,就像是一個樸素的香囊,也不引人注目。


    他今天之所以這麽認真,是打算將事情解決了。


    關於那個邱府遺留的先天武者。


    因為這總像是根刺,現在手上的事情忙完了,再不將其拔掉,夜長夢多。


    顧小年騎著馬慢悠悠地沿街而行,他想著,對方恐怕也快忍耐不住了。


    ……


    邱武換上了初入邱府時自家大人贈予自己的那件錦袍。


    雖然看起來已經有些舊了的青衫,卻很是幹淨,現在已經洗的有些發白了,穿在身上也有些發緊,明顯是小了些。


    但他毫不在意,真氣外放體外,像是穿著一件無形的蓑衣,雪花落下,自行朝一旁滑落。


    邱武手上持了柄劍,他站在長街的中央,此時雪大無人,天色暗沉,就連兩旁的鋪子都緊閉著門窗。


    但還是不乏有好事者趴在縫上看,因為隻從‘雪落不加’來看,站在街上的邱武必然是先天,而看現在樣子,待會明顯是要有一番爭鬥。


    這裏長街在往時也不甚喧鬧,隻不過因為近來江湖人變多的緣故,是以神都的大街小巷裏都能碰到一兩個拿刀帶劍的武林中人。


    而邱武之所以選擇在這,是因為這裏離南鎮撫司衙門夠遠,uu看書.uuknshu.om 卻是顧小年回家的必經之路。


    他本來還是想再等等,等一個機會再出手的。


    但邱武等不下去了,因為他怕自己再等下去,殺人的心便要冷了。


    有時候殺人是頭腦一熱刹那的決定所引起的行為,有時候卻是經年累月沉澱的爆發。


    邱武兩者都不屬於,他是對以往那種歸屬感的報答,因為報答邱忌的知遇之恩,他才會為對方報仇。


    他的名姓是對方賜下,在對方身死時他便決定,日後必然要還給對方。


    今日,邱武做下了決定。


    機會永遠不會有,顧小年是錦衣衛,而且還是異常謹慎的錦衣衛。


    邱武不確定他到底發現自己了沒有,因為一個多月以來,對方每次歸家,周身氣機都沒有絲毫破綻。如果自己不能一擊必殺,對方一旦選擇逃離,他沒有把握能擒下對方。


    那麽,一切就失去了意義。


    所以,邱武才不想等了,等殺了對方,他就離開神都。至於能不能離開,他還沒有考慮。


    遠處,街角已經拐過了一騎。


    對方馬上的身子依舊挺拔如常,帶著鬥笠蓑衣,馬蹄踏踏,打了個響鼻。


    邱武眼神凝了凝,曾幾何時,自己也像對方如此年輕,隻不過,人生際遇卻是不同。


    他緩緩抽出了長劍,雪花落在劍身上,卻是被真氣一撞,直接拂落。


    劍身變得愈加明亮,那是從手上延伸過去的真氣。


    邱武從未小視對方,恍惚一生巔峰便是為了此間。


    然後,他先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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