豎日清晨,青河郡的捕快衙役們便自覺集合了。


    他們在吃飯時知道了今日要回府衙的消息,不少人臉上都露出發自內心的喜悅,因為他們外出好幾天了,雖然隻是隔著百裏多地,但畢竟是離家許久。


    而也有些人難免憂慮,他們還不知道案子已經破了,所以想著此番回去少不了要受一番訓斥,若是郡丞大人發火,搞不好還要扣他們的俸祿例錢。


    喜憂參半吧,不過也無可奈何。在碼頭集合的眾人都是,此時安靜地坐在馬背上,開始欣賞起清晨的江邊美景。


    呼著號子的纖夫們正在將船拉進碼頭,或是將船推出去,裝貨卸貨的勞力早就開始忙碌了。


    方顯三人已經牽馬過去,顧小年卻被陳晟喚住了。


    “顧兄,此次一別,他日便是神都再見了。”陳晟說道。


    顧小年麵帶微笑,“陳兄話可別說滿了,說不定小弟還攀不上北鎮撫司的大門呢。”


    陳晟笑了笑,虛點他一下,說道:“此番破案,顧兄功不可沒,甚至都已上達天聽。周晁可是跟我說了,顧兄升官發財指日可待。”


    “哦?”顧小年倒是頗感意外,不過自己的名字能出現在當今聖上的眼前,心裏要說沒有激動是假的。


    他看著從昨日就喜意不斷的陳晟,笑道:“恐怕陳兄平步青雲更快一些吧。”


    “哈哈。”


    兩人相視一笑,陳晟說道:“此番回大理寺複命,應當便是大理寺少卿了。”


    顧小年一愣,隨後恭喜道:“此次陳兄謀斷破案,理應高升。”


    陳晟擺擺手,但臉上的笑意卻是掩不住的,眼前年輕人的恭賀他能聽出真誠,更何況即便是現在有人故意在他眼前拍馬屁他也會當真,因為他為大理寺少卿這個位子已經努力太久了。


    權勢,一直是他陳晟的追求,他練武,就是為了更好地坐穩自己的位子,不然的話,考取功名就夠了,何必還要再吃練武的苦?


    顧小年看著江邊的方顯等人,隨後衝陳晟抱拳道:“陳兄,這便告辭了。”


    陳晟沉聲道:“若有一日,顧兄來神都,請一定通知兄弟。”


    “會的。”顧小年說道:“保重。”


    “保重!”


    陳晟看著拍馬行遠的眾人,目光卻牢牢鎖定在那道有些瘦弱但挺得筆直的身影上。


    身後,周晁走來,看了眼遠去的背影,問道:“大人何以對那顧小年另眼相看?”


    “因為他聰明,也因為他危險。”


    “少年人多有聰慧之處,這點下官明白,可危險?”


    “嗬,”陳晟輕聲一笑,眼底隱含深意,卻沒有解釋什麽。


    一旁,周晁目露疑惑,倒是沒有多問,但在心裏卻是對顧小年這個人更加留意了,因為他相信身邊這個年輕男人的眼光和判斷。


    ……


    青河郡城,西坊市,風滿樓。


    往日本該是有些熱鬧的這幢樓此時卻有些詭異的安靜,大門緊閉,裏麵沒有客人,更沒有四下走動的風滿樓中人。


    風滿樓的六樓,是存放機要之處,案牘、書架比比皆是,上麵放滿了書籍、案卷等資料。這些都是作為江湖風媒的必要之物,收攏了來自青河郡各地的誌載和隱秘。


    書桌環繞之中,有一方案幾,上麵一壺新茶,兩個茶杯,杯中有茶水,熱氣氤氳。


    隻不過茶案在的地方實在陰暗,隻有從四周環繞的木架中穿過的點點光亮,兩道身影就這麽相對而坐。


    一個是秦鍾,另一個卻是在池煙縣出手的那個神秘的持劍男子。


    “秦戮辦事不利,罪該萬死。”持劍男子澀聲道。


    秦鍾搖搖頭,話語平淡,卻多是無奈,“不怪你,怪在為兄,做了半輩子的風媒,卻是忘了謹慎。”


    “不,是屬下急功近利,如果在殺趙興之前再確認一下的話,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了。”秦戮低著頭,語帶悔恨。


    “事已至此,再說這些已經沒用了。”秦鍾看著眼前的茶水,緩緩說道:“王府那邊剛剛遞了消息過來,神都不日便會有特使前來調查,讓咱們自己想辦法自保。”


    “混賬,楚禪這是不打算管咱們了?”秦戮抬頭,麵色一下凶狠。


    “楚禪?”秦鍾露出個古怪的笑容,“這次他自己都自顧不暇了,想必現在應該是被軟禁起來了吧,等那位特使來,就將他獻出去。反正,這些事情都是他經手的,太淵王府的其他人也不知道。”


    “兔死狗烹,這些雜碎。”秦戮咬牙切齒,語帶殺意,“他們想讓咱們死,大不了就魚死網破!”


    “別傻了,魚死網破?恐怕咱們連太淵州城的城門都進不去。”


    秦鍾端起茶杯,淡淡道:“這件事本該是天衣無縫的,隻是運氣不好,誰能想到趙興就是剛好從神都那邊的亂子裏跑出來的雜魚,還讓咱們碰上了。先是錦衣衛,uu看書.ukanshu 接著又冒出了大理寺,時運不濟啊。”


    “對,還有那個小子。”秦戮腦海裏一下想起那個有著讓自己很不舒服的眼神的小子,說道:“早知道就該一劍殺了他,沒想到這中間讓他給壞了事。”


    “是叫顧小年吧。”秦鍾笑了笑,隨後笑意斂去,“他是有幾分小聰明,但釘死咱們的,卻是大理寺的陳晟。”


    “這個一心往上爬的狗官。”秦戮閉了閉眼,臉上頗多無奈,“樓主,請直說吧,現在還有沒有辦法彌補,屬下死不足惜,但咱們風滿樓的招牌和其他弟兄,可不能因為小的一個而毀了。”


    “已經毀了。”秦鍾臉上有種死寂的平靜,如同被案牘擋住的黑暗一般,“神都的大當家遞了話,‘太淵州的風滿樓壞了規矩,那些人是死是活,隻問江湖’。咱們啊,現在已經是孤魂野鬼了。”


    秦戮的身子開始顫抖,扶在案上的雙手抖得將茶杯都晃倒了。


    “咱們,隻能死?”他的聲音有些幹澀,沒有生氣。


    秦鍾點了點杯沿,將茶水飲盡,“不死,事兒沒完。”


    “那我也要先去殺了那個小子!”秦戮猛地抬頭,雙眼血絲密布,滿是瘋狂。


    秦鍾嘴唇動了動,最終沒有說什麽。


    秦戮見此,緩緩起身,臉上的瘋狂也隨之漸漸隱沒。他走向窗邊,俯瞰著窗外半個西坊,輕聲道:“生死由命富貴在天,這是咱們江湖風媒的箴言。樓主,小的就先去了。”


    話音落下,人影無蹤,隻有窗外涼風陣陣。


    案牘深處,秦鍾麵色晦暗,薄唇緊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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