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四更,重重營帳中,但聞幾聲微鼾,兵士們衣衫半褪,廝磨於醇酒婦人之間,


    偌大的營帳中,蕩漾著酒香和淫靡的氣息,橫七歪八躺了一地,幾隻被酒壇扔於一邊,帳外的篝火,也在灰燼中隱約欲滅。


    但見一道人影,乘月華而來,頃刻已近了數丈。


    她縱身掠過幾間營帳,輕輕挑開,輕輕一瞥,複又放下。


    掃視著眼前淫褻不堪的場景,她眸光越發冷冽,扯起一個校尉模樣的人,以地上半甕美酒盡數淋下。


    清涼而濃鬱的酒香,在瞬間彌漫開來,那人迷糊著睜眼,但見三尺雪鋒,如蛇信一般架在脖項間。


    “你們搶來的民女在哪?”


    清冽的女音,宛如來自幽冥。


    他正要大喊,脖間利刃一緊,鮮血沁出一片,嚇得他酒意全醒。


    很識時務的,他顫著手指,比了比正中大營。


    ****


    中軍大營中


    鮮紅的血,先是細細一線,下一瞬,便如瀑布一般噴薄而出。不多時,便汪洋淹留一地。


    微弱的燭火,在昏暗的帳中搖曳,畢的一聲,爆了個燈花,灼灼生燦。


    那鮮血浸潤了虎皮軟鋪,在靜夜中,滴答之聲清晰可聞。


    那女子潔白修長的胴體,也沾染了點點殷紅,在這血腥陰霾中,宛如玉雪瓊枝。她眼眸空茫,幾乎連魂魄也消逝殆盡。


    晨露端詳著她,眉間劍意,也不禁柔和下來。


    與四個多月前相比,少女的青澀,已逐漸淡褪,當初靖安公欲強娶她為妾,如今,她又被強擄入軍營,真真是命運多舛。


    晨露的眼中,閃動著悲憫——


    “你先穿衣罷……”


    仿佛被她的聲音驚醒,那女子眼眸微動,漾出非一般的淒冷微笑。


    那眸光,幾乎要將人的心都刺痛,冥冥中,似乎有什麽破碎了,發出清脆一聲。


    ****


    裴楨在茂密的林間焦急等待,幾隻鸛鵲從他頭頂飛過,發出黲人的嘶啞鳴叫,一彎淒涼的淺月,皎如清霜,由樹的間隙中隱約映出。


    他深深的吸了口氣,壓下心頭的焦躁,正在翹首期盼,卻見一道人影,挾著另一人,如疾風一般,瞬息便到了眼前。


    他驚喜交加,疾步上前,正要扶住妻子,卻聽晨露冷喝道:“別動她。”


    清冷的月輝,被樹枝映得支離破碎,投入他的眼中——


    這一刻,他睚眥欲裂!!


    妻子胸間插了一道短匕,鮮血蜿蜒而下,染盡了衣衫。


    他顫抖著伸手去拔,卻被製止:“不能拔!”


    仿佛聽到了他的哽咽,那女子微微睜眼,輕笑著,有如萬樹梨花齊綻——


    “好痛……”


    她近乎撒嬌的微微抱怨。


    “你的書上有一句……”


    她的聲音,越發微渺。


    “寧為玉碎,不為……


    聲音逐漸微弱,終不可聞。


    皎月透過枝椏,重重疊疊的染遍銀輝,淒涼,然而溫柔,宛如,她最後而雋永的微笑。


    ****


    晨露在返宮的路上,已近四更,京城幾乎仍在酣睡之中,無盡的黑暗中,隻有她漫步向前。


    隔著重重高牆,可以聽見宅院中的更漏殘響……


    幽暗中,有點點花瓣隨風而落,於無聲中,掩麵低泣。


    她的耳邊,回響起方才那一幕……


    裴楨抱著屍身,久久發怔,他的冷入骨髓:“怎樣……才能讓這些禽獸付出代價?”


    她取下麵紗,任由發間那柄珠釵,在月下光華流轉,不可逼視——


    “與我合作……我能使你報了此仇——”


    “你到底是……?”


    “你且去參加殿試,以此釵為記,我們會再見的。”


    ……


    她想起自己斬釘截鐵的允諾,不由的,在黑暗中止住腳步,微微苦笑。


    這世上,從此又多了個心死之人,吞噬著仇恨,如行屍走肉的存活著……


    ……


    ****


    碧月宮中,靜謐有如幻夢。


    晨露進得寢宮,便有所感應,她微微一笑,對著珠簾後說道:“皇上是在賞月嗎?”


    皇帝醇厚清朗的笑聲,從簾後傳來——


    “朕在這等了你大半夜,你一開口,卻是這般氣人!”


    晨露笑道:“真真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說笑著,已經走入後堂之中。


    “你此去,齊卿便是無恙了。”


    元祈靠坐榻上,欣慰道。


    晨露站於窗下,卻不走近,清婉月色照拂了一身,凝出冷肅幽寒。


    “皇上……”


    “……?”


    “其實,沒有人要齊大人的性命。”


    “嗯……?”


    元祈雙目一凝,很是疑惑。


    下一刻,晨露口中,說出讓他驚駭異常的答案:“所謂後黨派出的刺客,其實,不過是瞿統領的屬下。”


    “什麽!?”


    元祈劍眉挑起,怒道:“你們倆背著朕,竟敢如此!”


    晨露與他靜靜對視,毫無懼色,也不曾請罪——


    “皇上,這是最能見效的法子——齊融雖然與太後鬥法多年,卻也一直舍不下身家性命,我們演了這出戲,才能讓他破釜沉舟,死而後已。”


    兩人目光相對,元祈對上那雙清冽黑眸,隻覺得其中一片坦蕩。


    他不由歉疚,溫言道:“罷了,下次不可如此胡來。”


    晨露凝望著他,仍是那般坦蕩不加偽飾,心中卻一陣輕鬆——


    她今夜作為,本就是試探,如今元祈如此信任,下麵的事,便好辦多了。


    她微微一笑,將話題轉移開去——


    “今夜還遇到一件奇事……”


    她將裴楨的事簡要說了,皇帝聽得入神,待聽到那女子剛烈自刎,不由又敬又怒。


    “這些藩屬將士,竟敢如此無禮?!”


    他抑製不住內心的憤怒,手中把玩的鎮紙,也砰然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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