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是……?”


    孫銘暗暗吃驚,心下揣測著,卻遲疑不敢說出。


    “哼……上有所好,下必從焉,他們這些人,狗鼻子比什麽都靈敏,全身消息一按就動,若不是上頭有這個意思,又怎會想出這等升官發財的點子?”


    儀馨帝姬雙唇抿起,秀麗如玉的臉上,閃過一個極為刻薄的冷笑:“林家人素來如此,想要什麽,都是大張旗鼓地做,偏偏還有人代勞奔忙,到頭來,什麽都得了,還像神仙一樣潔淨無垢!”


    孫銘聽她意有所指,卻也不知是在說太後,還是靜王,隻得摸摸鼻子,靜靜聽著。


    儀馨帝姬也不起身,半靠在塌上,雙腳擱在碧綠晶瑩的玉石腳踏之上,更顯得瑩潤美麗,她凝視著腕間九鳳金絲貓眼彩鐲,悠悠說道:“可惜,他們把今上看得太簡單了……哼,‘一個賞賜’!”


    她微微抬頭,對著一頭霧水的孫銘說道:“大約錢熙,也不過給人當槍使了,若真是賞賜,任憑是什麽罕見珍奇,聖上都會賜下,還用得著外臣操心?就怕是,這賞賜,很不一般哪!”


    孫銘大感意外,隻見帝姬以扇掩麵,輕笑道:“想瘋了他們的心……他們以為聖上是紙糊的傀儡木偶嗎?你且瞧著,這‘一個賞賜‘,必是封地無疑!”


    孫銘驚得目瞪口呆:“靜王他,在江南可是有封地千裏,他還貪心不足嗎?”


    “江南?那是魚米之鄉,可即使得了整個江南,也不過做一個富家翁而已。”


    帝姬冷笑著,眉宇間一片犀利睿智:“靜王從小就非同一般,後來耽於玩樂,也不過是韜光隱晦,他想要的,始終是——”


    她伸出玉指,朝著窗外,指了指,陰雲密步的天宇。


    “這、這是謀逆的大罪!!”


    孫銘大驚失色,有些遲疑道:“這……不至於吧?”


    “靜王想要的,是九州之中的要地,進可覬覦天下,退可雄據一方,江南,始終太過清麗,不是他理想的封地,所以……”


    帝姬侃侃而談,孫銘畢竟知兵,一點便透,他立即明白了妻子的意思,不由又驚又怒,


    儀馨帝姬撥弄著手上寶鐲,聽著金玉相擊的清脆聲響,問了一個突兀的問題:“夫君,你說這世上,是錦上添花好,還是雪中送炭更妙?”


    孫銘毫不猶豫地說道:“當然是後者,我輩生於世間,若不能扶危濟困,又算什麽大好男兒?”


    他此時說話,鏗鏘有聲,若是讓那些譏諷他的人看了,定是目瞪口呆。


    儀馨帝姬凝望著她,眼中露出極為溫柔的神色:“人家說你鹵莽無知,我卻最愛你的男子氣概——大約天下那些男人,都以為你畏妻如虎,豈不知: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注)——難道非要把威風撒在女人小孩身上,才算是英雄豪傑?”


    孫銘摸摸鼻子,笑道:“你本就比我聰明,多聽你的意見,也是應該,那些人愛嚼舌跟,也隨他們好了。”


    儀馨帝姬歎道:“依你的性子,給太後和靜王錦上添花的事,是決計不肯做的……這次,我也支持你!”


    孫銘大感意外,隻聽妻子繼續說道:“世人都是趨炎附勢,這番,若我們為皇兄雪中送炭,豈不比去討太後歡欣更能好?”


    提到“太後”二字,她臉上浮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森冷,旋即笑道:“皇上是我親生兄弟,他的秉性,我最是了解——靜王,不會是他的對手!”


    她頃刻下了決心,從塌上起身,揚聲喚入貼身侍女:“給我和駙馬換裝,備轎,即刻入宮!”


    “殿下,馬上可要下起傾盆大雨了啊……”


    儀馨帝姬斬釘截鐵道:“下刀子也不管——快去!”


    她聲音不大,卻透著剛毅和要強,孫銘扶住了她,兩人對視一笑,駙馬又吩咐了一句:“你再帶件綠雀羽衣,那個保暖!”


    ****


    暴雨將至,雷聲陣陣轟鳴,墨染似的烏雲遮天蔽日,把這朗朗乾坤,變就了昏夜一般。白亮閃電劃過蒼穹,把世間照得慘白,明滅之間,卻更現暗霾。


    乾清宮中,今上元祈正在練字,他凝神靜意,外界傳來的轟隆巨響,仿佛全然無覺,隻在這宣紙釅墨之中,揮灑自如。


    廊下,太監們垂手侍立,他們的臉在電光中若隱若現,顯出青白之色,仿佛一群行走陽間的妖魔鬼怪。


    此時,就見殿外一陣輕微人聲,隨著杯盤碗盞的清脆響動,一道麗影出現在門前——


    “皇上,臣妾給您送來了涼茶,還有一些薄荷糕點,都是您愛用的!”


    齊妃娉婷行來,她今日一身鵝黃紗衣,顯得二八佳人一般嫵媚動人,元祈放下手中湖筆,端詳著她,笑道:“真是一株出水芙蓉啊!”


    齊妃得了誇獎,臉上飛起一抹嫣紅,更添麗色,撒嬌道:“妾身已經老了,哪還是什麽芙蓉,梅妹妹才似一朵月下幽蘭呢!”


    元祈聽出了她話裏酸意,笑道:“春蘭秋菊,各擅勝場,你年長幾歲,卻是比她懂事多了!”


    齊妃一時受寵若驚,她仔細一想,湊到元祈耳邊道:“臣妾知道皇上難為,有好些事,能替皇上分擔一二,就很是開心了——可惜,我太過愚鈍……”


    她想起前日,在太後那邊探病的情形,惋惜道:“妾身還是嘴笨,既說到了話頭上,就很應該勸住太後,讓靜王受了賞賜,省得又有閑話!”


    “隻怕你是一片好心,人家要的賞賜,卻是別個……”


    皇帝悠悠答道,眼中一片高深莫測,齊妃無意看入,手中竟沁出汗來——


    平素寬和仁厚的皇帝,眼中竟是如無底深淵一般的冥黑,似乎……要把人吸入,落入粉身碎骨之地!


    不知怎的,她想起,太後夜宴那晚,尚儀那詭譎如同鬼魂的神情,隻覺得兩者是驚人相似。


    “皇上……?”


    她試探著喚道,聲音有些顫抖。


    元祈轉過頭來,握了握她的手,道:“你雙手如此冰涼,可是受了寒?”


    他此時眼神明朗,又哪有剛才的半分悚然情態?


    難道又是我的幻覺?


    齊妃心下驚疑,訥訥不成言。


    元祈看著她笑了:“你對朕一片忠心,朕很是明白……太後和靜王那邊,你不用管了——倒是你父親壽誕將至,他是先帝時候的老臣,服侍了皇家一輩子,真可算是勞苦功高,你這個做女兒的長居深宮,一年也不能見他幾回……”


    他唏噓著,說道:“這麽著吧——這次大壽,朕特準你回家歸寧三日,你是朕的愛妃,也不能太寒酸了……特賜你鸞駕鹵薄,一切儀仗,比照中宮,隻稍稍精減便是,你且安心住著,壽宴那日,朕也會遣人把禮物送來!”


    齊妃聽了這一連串的厚賜,心緒激動,渾身血脈都在急流——


    她在宮中時日長久,知道這“鸞駕鹵薄”並不是如戲文裏那樣,隨便一個妃子都有,而是隻有中宮,或是“攝六宮職責”的皇貴妃,才能使用。


    鸞駕鹵薄,雖然是稍稍縮減,卻也是儼然有中宮正室的氣象了,這樣的殊榮,竟然賜給了自己!


    至於歸寧,那也是了不得的特旨,一般妃子,連見父母也很是難得,更別提什麽歸寧三日了!


    齊妃眼中含淚,一時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她顫著聲,哽咽道:“皇上……”


    元祈扶住她肩頭,溫言安慰道:“你是朕的愛妃,雖然愛使個小性兒,朕最愛重的還是你,這陣子太後鳳體不安,難免慢待了你……”


    “皇上……”


    齊妃覺得微微暈眩,無邊的幸福,宛如天邊的五彩霞霓,冉冉落下,她投入元祈懷抱,喜極而泣。


    注:這是魯迅先生的《答客誚》前兩句,原詩為:


    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


    知否興風狂嘯者,回眸時看小於菟。


    好在偶們這篇是架空,也表怪偶唐突了,實在是愛這首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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