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小冰雪聰明,她知道,那個叫作“父親”的男人從來不喜歡自己。


    不,不是“不喜歡”,而是徹頭徹尾的厭惡憎恨。


    她亦知道其他人家的相處情形,雖然有個嫡庶親疏,好歹是自己兒女,一家人。


    她與母親,絕對不是林家的“一家人”。


    她們倆,是林昭雲心上的傷疤:醜陋肮髒的傷疤,一觸動,就會流膿流血,既痛且臭,真想生生剜去。


    亦是延琳帝姬的恥辱,這是她夫君在新婚期間生下的賤民之子,是眾人嘲笑議論的材料——她這樣一個冰清玉潔,金枝玉葉的仙子,為何要承受這種羞辱?


    最後,還是闔府上下嘲笑說嘴的對象——婢女婆子們嘴生的麻利,什麽爛烏鴉想登上枝頭啊,賤貨自己爬上chuang啊,都會編派到頭上,直到小女孩七八歲曉了事,又有了“那丫頭一雙眼睛象鬼,半夜三更走在墳地裏”的謠傳。


    林宸在幽幽的燭光下,想起兒時記憶,不由冷笑。


    那時候她才六歲,自師父那裏習字,懂得“塵”字的涵義後,她不哭不鬧,竟然取過匕首,在手腕一劃,不顧血流如注,清冷童聲,一字一句鏗鏘有力:“我今日還了那人的血……我的名字,不是灰塵!”


    “宸者,天地之交宇也。我相信,天地之間必有我,從此以後,我叫林宸。”


    仙風道骨,亦是離經叛道的師父那日道:“為何不改了姓,豈不更痛快?”


    她的黑瞳,冥黑中閃著殘忍詭譎:“我愛記仇,師父。用這個姓,我一生一世都要懷恨。”


    她挺立著,直到失血過多昏迷,還最後堅持問:“流過一半了嗎?”


    師父事後也不禁歎道:“好烈性!好煞氣!”


    ****


    她站在窗邊,看著天上星辰,想著舊事,終於等到寅時過半——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她給母親喂完藥,換了身夜行衣,又取過黑巾蒙臉,無聲息的出了門。


    如今韃靼人占了京城,在那裏燒殺淫鋝,這次前去,文雅點說,是一探韃靼軍營的虛實,往粗裏說,卻是她“看不慣那些臭烘烘穿獸皮的家夥在城裏亂竄,若是遇上好時機,割了那將帥頭顱就是”——這是她事後麵對暴怒師父時的言語。


    官道上隻見荒涼和血跡,一些屍體胡亂橫臥在地上,血腥中帶著點腐臭,眼下已是六月初,已會腐爛。


    她輕功十分了得,若是有人在,隻覺得眼前一花,連道黑影也不見。


    隻得一刻,京城的輪廓就有些清晰了,林宸正在觀察守城的衛兵,屈辱聽得身後馬蹄疾馳,聽聲音來勢飛快,她避過一邊,冷眼看著一個少年穿著黑衣,拉著手中韁繩,讓馬停在了路口。


    他身形挺拔雋修,也蒙了麵,隻看鼻子以上,就可知儀容清俊,周身氣質極為雅逸。他把馬拴在樹上,也開始用輕功趕路。


    林宸不久就趕上了了他,卻不超過,隻是在他身後細細觀察,隻見他到達城牆下方後。從包袱裏取出一個怪模怪樣的爪鉤,往城頭拋去,確定穩住後,三兩步一蹬,就開始向上爬。


    林宸知道這約莫不是敵人,她正是十二歲的年紀,一時玩笑心起,使出出神入化的輕功,幾下就如仙人般“飄”上城樓,專等在那青年爬的上端。


    隻見那少年一會兒也爬到城頭,他抓住青磚邊沿,把身體重心移上就大功告成,隻見上頭忽然冒出一個頭來!


    一個黑衣蒙麵客,正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模樣十分古怪。


    他正懸在空中,電光火石受這一嚇,反射性的一鬆手,整個人立刻向下滑落。


    那黑衣人輕“咦”了一聲,很是清脆,依稀是女音。她連忙抓住繩子,有些狼狽的把人拉上來。


    兩人內力尚淺,又吃了這一驚,都有些氣喘。


    最後那一拉,少年無意抓住她的手,隻覺得細膩光滑,如同絲緞暖玉一般,不由楞住了。


    林宸雖然早慧,對男女之事卻知之甚少,覺得受了他爪子“輕薄”,頓時大怒,啪的一聲,就是一記耳光。


    少年傻楞楞受了這一掌,待要生氣,卻看著這黑衣人體態身形,立知這是個不曉事的丫頭,隻得苦笑一聲:


    “小妹妹,你多大了?”


    他自覺純良的笑容,在林宸看來卻是口水滴滴的“狼”類“淫笑”,她拔劍出鞘,青年隻覺得一陣涼風,等劍光消失後,才發現自己衣褲上全是窟窿,絕對是衣衫襤褸!


    他還沒反應過來,隻見眼前一陣風過,再看,伊人已無蹤跡。


    “好高明的輕功啊!就是脾氣太辣!”


    青年縮了縮自己的衣褲,以免“春guang外瀉”,小丫頭忽下毒手,真是讓他哭笑不得——


    “我的夜行衣啊!!!!”


    ****


    正是黎明時分,宮城中央的廣場上卻仍在狂歡。


    身著輕軟皮甲的韃靼將士在火堆邊狂呼灌酒,他們喝得醉醺醺的,酒酣體熱,把皮甲都剝下的,露出一身黝黑臂膀的,醉倒在同伴腳下的。比比皆是。


    林宸伏在宮牆的琉璃瓦上,靜靜的看著下方的肆意歡鬧。


    她雖然不懂兵法,在駐紮的內城兵營走了一遭,卻也暗暗佩服韃靼軍中的調兵布局。


    十人長,百人長,乃至幾位萬騎將,都是各自把營帳設成警戒狀態,他們雖然以勝利者自得,仍沒有一絲一毫的鬆懈大意。


    各處都守衛嚴密,若真要殺人放火,也不是不能夠,看著這定時輪換的重重崗哨,林宸知道他們馬上會發現——營帳看著散亂,一聲叫喊,卻能迅速聚集起兵士,平定事態。


    宮城前的這一眾人馬,能如此隨意酗酒,是因為他們是最先攻入城的先鋒,每個人的刀都砍卷了刃,他們已經殺紅了眼,連神誌都要狂迷了——這樣的悍卒,需要醇酒婦人才能安慰。


    那坐在主位的大漢,估計是將領一般的人物,他頭發焦黃,提起酒壇就是一陣牛飲,抹了抹髯須上的酒液,他的眼睛血紅,喊道:“給我把那兩個女人提過來!”


    立刻有人把兩個衣衫不整的女孩從帳中拉了過來,她們背對著林宸,看著鬢亂釵橫,狼狽不堪,也隻有十一二歲的樣子,卻自有一種貴不可言的氣質。


    左邊的一個,摟過微微瑟縮的同伴,一派鎮定從容。


    黃發將領捏著她們的下頜,細細的看了一遍,眼裏透出一種垂涎狂熱的病態,揮手示意安靜。


    “你們這些小崽子聽著,我今天給你們每人嚐個鮮——看看這兩個小丫頭,花朵一樣的雙胞姐妹,皮膚白的象牛乳一樣,定是非常鮮美!這可是皇宮裏搜出來的,今日就讓你們享用了!”


    火堆邊的兵士一聽,狂呼叫好,口中讚頌著長官慷慨。


    黃發將領哈哈大笑,蒲扇般的大掌伸出捉人,那左邊女孩跨前一步,擋在另一個前麵。


    嗤拉幾聲,她的衣衫就被全數剝去,露出光滑白皙的肌膚,火光照耀下,如同凝脂一般。


    林宸緊了緊手中長劍。


    那些兵士嘖嘖有聲,卻並不上前*,仿佛在等待什麽。


    黃發將領一揮手,就有一個精瘦男子捧著一道盤子小跑上前,裏麵是一堆古怪的器具,鋒刃上閃著幽光。


    他看著就是漢人,躬身不住諂笑道:“將軍老爺,工具都準備好了,您看,這個是去毛發的,這鉤是取腸和內髒的,這個鐵絲是卷出腦髓的——那東西吃著最嫩不過……”


    他叨叨說著,那將領不由深深佩服:“看到沒,這些漢人居然有這些門道……我們吃個‘人牲’,不過切塊大嚼,他們做這個才精致!”


    林宸聽著一棱,馬上反應過來。


    吃人——


    狂烈冰冷的殺意,從她心底燃起!(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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