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從何時起,寒風席卷了整個世界。


    南方大地上的薄雪,落葉飄零後枯寂林間的冰淩,枯黃草莖上的霜花,冬水田間的浮冰,這一切勾勒成了冬日的篇章。


    從北方橫渡夜空而來,僅兩個時辰不到,雲景便跨越了萬水千山回到了新林縣上空。


    曾經他第一次‘出遠門’,第一次參加科舉,第一次走出出生的小天地,第一次遇見蘇小葉,便是在新林縣中。


    縱使冬日,這裏的夜色也格外美麗,天上無雲亦無月,唯有璀璨的漫天星鬥如碎鑽般鑲嵌在夜空。


    夜已深,整個世界都沉寂在美麗的夢鄉。


    黑暗中,點點燈火如豆,有時在大地的某個角落亮起,有時熄滅……


    淩空而立,雲景看了看家的方向,旋即邊轉身往大溝林而去。


    家就在那裏,一直都在,不管走多遠,離開多久,它都在,在無私的等待遊子歸去。


    小時後總算感覺家鄉蒼老破舊,可家鄉從未嫌棄自己年幼無知,漸漸長大後走出家門總感覺每一步都離家太遠,可家鄉從未埋怨我遲遲未歸,其實一個轉身,家鄉就在身後,以往自己將理所當然留給了家鄉,卻又把禮貌謙遜送給了遠方,遠方沒有溫柔待我,可家鄉卻從未離我而去……


    “小時後總埋怨每天時間太長想迫切長大,可而今卻深感時間過得太快怎也抓不住它從指間溜走,今夜時間不夠,先去看看小葉子,開春之前再回家,其實也不用等開春,我想回,隨時都可以,實際上白天在北方遊學,晚上回家吃娘親做的飯菜,為什麽不這樣呢,而今距離並不能束縛我的腳步”


    這麽想著,雲景念頭通達,懷揣著愉悅的心情去往大溝林方向。


    蘇小葉的家就在大溝林,兩人從蹣跚學步開始,彼此的一生就有了羈絆,可十多年過去,雲景都沒去過大溝林呢。


    大溝林距離新林縣縣城幾十裏,地如其名,是一個溝壑縱橫的偏遠之地,這裏山多地少,僅有一二十戶人家稀稀落落的生活在這裏。


    實際上這裏的人家大部分都是以狩獵和采集山貨為生,雖稱不上窮山惡水,可種地根本無法養活一家人。


    雖然沒有去過大溝林,但雲景尋找起來很簡單,半徑十公裏的念力覆蓋範圍實在是太讚了。


    悄無聲息的來到大溝林上空,雲景一眼就‘看到’了蘇小葉的家,也看到了她。


    看著夜色下蘇小葉的家,雲景:“……”


    我怕是來得不是時候。


    但是,真好玩呢!


    趕上趟了哇,雲景饒有興致的在天上看戲,甚至還拆開一包帶來的蜜餞慢慢吃著當吃瓜群眾。


    蘇小葉的家在大溝林村最裏麵的一處半山腰上,距離最近的人家也有幾百米。


    倒不是說她家不合群吧,當初雲景的老丈人說過,他曾是兵,因為某些事情得罪了上官不得不跑路歸隱,有仇人,自然是要盡量少接觸他人的,久而久之,盡管當初的仇人早已煙消雲散,她家也依舊維持遠離人家的地方。


    一棟不大的木屋,木屋建造得很是豪邁,一根根粗大的木頭搭建而成,雲景猜這絕對是自家老丈人的手筆,居然有點老毛子的風格呢。


    木屋前是一塊平整的泥地,周圍是一圈大腿粗木頭圍成的柵欄,標準的農家小院,樸實而又富有安全感。


    是的,很有安全感,雲景估摸著野豬都別想輕易衝進她家,這還沒安全感?


    她家的外牆上屋簷下,撐開陰幹著一張張獸皮,農具幾乎沒有,畢竟是專業的獵戶,用不上那些東西,有武器就夠了。


    牲口棚裏養了馬,院子中還有馬車。


    鬼知道為什麽這裏有足夠馬車同行的道路,反倒是雲景生活的小溪村沒有,他猜是因為這裏的人家方便運送山貨自己修建的道路。


    蘇小葉的家院子中有一棵桃樹,足有兩人合抱那麽粗,枝丫遮蔽了半個院子,可冬日裏卻光禿禿的。


    夜色下,幾十米高的桃樹上,那僅有兒臂粗的樹枝上,蘇小葉站在那裏隨著樹枝輕輕搖晃而搖晃,黑燈瞎火看著下方一臉慫樣就是不肯下去。


    幾個月不見,她並沒有什麽變化,精致的臉蛋,幹淨利落的馬尾,修長窈窕的身姿。


    冬日裏的她僅穿著薄薄的一件白色衣衫,齊膝褲子,露著半截胳膊和小腿腳丫,不時用一隻小腳撓撓腳背。


    有著後天後期修為的她,絲毫不懼冬日裏的這點寒冷。


    桃樹下站著一個看上去三十多歲的婦女,她身穿粗布衣服,麵容和蘇小葉有六分相似,明顯是蘇小葉的母親,長相自是不差的,否則也生不出蘇小葉那麽漂亮的女兒。


    隻是此刻蘇小葉的母親卻是一臉氣呼呼的表情,抬頭怒視蘇小葉,一手叉腰一手拿著擀麵杖斜指對方。


    屋內隱約的燈火透窗而出,黑漆漆的院子裏隱約能看到她們母女倆的輪廓。


    “死丫頭,你給我滾下來!”蘇母大聲嗬斥道,靜悄悄的夜色下聲音傳出去老遠。


    蘇母姓李,名翠娥,這名字世間沒一千萬也有八百萬,可沒辦法,農戶出生的她長輩自然是取不出多麽雅致的名字的。


    樹上蘇小葉慫著脖子小聲嗶嗶道:“我不下去,就不下去”


    “你給我滾下來,保證不打死你”,蘇母指著她瞪眼道。


    蘇小葉糾結得直摳腳背,弱弱道:“我不,娘啊,我可是你閨女,親閨女,你咋能動不動就揍我呢,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你撿來的了”


    “你不用懷疑,就是我撿來的,哼哼,親生的我舍得這麽揍?”蘇母冷笑道。


    蘇小葉欲哭無淚,這算什麽事兒啊。


    見她不說話,蘇母沉聲道:“有本事你在上麵給我待一晚上,看你和我強到什麽時候!”


    “待就待,早知道我就和爹爹進山打獵去了,山裏的老虎都沒娘你這麽凶”,蘇小葉梗著脖子說。


    蘇母那叫一個氣,合著我還成母老虎了唄,這閨女沒法要了,說好的小棉襖呢?


    她用擀麵杖指著蘇小葉一點一點道:“你個野丫頭,別以為你爹不在家我就治不了你了,你給我等著,老娘這就拎斧頭把樹砍了,看你還能跑哪兒去”


    “你砍啊,這棵桃樹還是太爺爺種下的,你砍我絕對不攔著,即使你砍了又如何,我還能去屋頂,一步的事情,咻一下就過去了,有本事你把房子也拆了”,蘇小葉跟她娘親杠上了。


    雲景在天上看得津津有味,未曾想一來就看到這麽好玩的事情,好你個蘇小葉,在我麵前乖巧得不行,沒想到你是這樣的蘇小葉,這才是你的真麵目吧?


    蘇母氣樂了,冷笑道:“你看我敢不敢”,然後她轉身回屋,出來的時候手中居然拿上了弓箭!


    “娘,不興這樣的”,看到母親手中的弓箭,蘇小葉頓時急了,這是要‘大義滅親’的節奏啊。


    拿著弓箭,蘇母倒也沒動真格的,而是威脅道:“雖然你娘我沒練過武,但力氣還是有一把子的,別以為治不了你,現在你下來不下來?”


    “好好好,我怕了你了,娘你別衝動,我下去就是,傷不傷得到我是一回事兒,別給你自己整岔氣了”,蘇小葉頓時無語投降道。


    哼,小丫頭片子,跟我鬥,蘇母一臉得意。


    在蘇小葉磨磨蹭蹭下來的時候,她數落道:“蘇小葉啊蘇小葉,你看看你,哪兒有一個女孩子的樣子,上躥下跳跟個猴子一樣,讓你跟我學女紅,你倒好,拿起針線就跟要你命似得,自己做不好還一氣之下把布料給扯成碎片,你說你咋就這麽能呢?”


    “那能怪我嗎,練武是爹爹從小教的,飛簷走壁就跟長身上一樣,你怪爹爹去,還有那布片片,我也不是故意要扯壞的,誰讓它那麽脆弱?我稍微用了一丟丟離去就壞了,我已經很小心啦”,磨磨蹭蹭下樹的蘇小葉叫撞天屈。


    平時一步就能跳下來,這會兒說了那麽多話,她也就下來了一兩米,還在樹上磨蹭呢。


    蘇母皺眉道:“搞快點,磨蹭什麽呢,你怕把螞蟻踩死啊,這大半夜的我還得訓閨女,我這是造了什麽孽喲,還有啊,老娘從小教你學女紅,你說說看,哪次你能靜下半個時辰的心來學的?就更要你命一樣,如今連件正經衣服都不會做,丟不丟人”


    “娘啊,我是練武的,很厲害呢,你讓我去拿繡花針,那不是大材小用嘛”,蘇小葉理不直氣還壯的反駁道。


    蘇母手持箭矢指著她數落道:“你還有理了,你是女孩子啊,練武再厲害又怎麽樣,將來是要相夫教子的,毛手毛腳,將來怎麽當好一個妻子?就你這樣子,不得三天兩頭把房頂打穿!”


    “才不會呢,景哥哥那麽好,我才不會和他幹仗”,蘇小葉頓時笑嘻嘻道。


    “你還好意思說,小景不是和你約定在你十八歲的時候娶你嗎?你呢,如今連嫁衣都沒開始準備,到時候出嫁我看你穿什麽”,蘇母越說越氣。


    蘇小葉再磨蹭也下來了,小聲說:“還有幾年呢,忙啥”


    “忙啥忙啥,我現在就教你忙啥……”,蘇母一抬手就拎住了蘇小葉的耳朵揪著不放,抬起巴掌就開始死勁兒抽她屁股。


    自家閨女從小就皮,盡管蘇母沒練過武,但這手揪耳朵的絕活兒卻是練得出神入化。


    “疼疼疼,娘別打啦,再打屁股都要打腫啦,還有耳朵要掉了,好醜的”,蘇小葉墊著腳尖圍著蘇母轉,嘴裏大呼小叫,聽上去想死要被打死了一樣,實際上她臉上卻是笑嘻嘻的樣子。


    開玩笑,她蘇小葉好歹後天後期修為,就娘親這點攻擊力,給她撓癢癢都不夠,然而該配合的還是要配合一下,省得自家娘親下不來台。


    “知道疼了?啪……,早幹嘛去啦,啪……,你給我上樹,啪……,你給我不下來,啪……,你給我飛簷走壁,啪……,你給我拆家,啪,你給我練武,啪……,你給我不做針線活兒,啪……啪啪啪……”


    蘇母一邊打一邊數落,說一句抽蘇小葉一巴掌,母女倆在院子裏鬧騰得可謂雞飛狗跳。


    雲景在天上吃著蜜餞看得津津有味,心說該,丈母娘給我死勁打,最好是給我教乖咯。


    蘇母揍了蘇小葉好一會兒,給自己累得一腦門熱汗,反倒是蘇小葉臉不紅心不跳,於是氣不過狠狠擰了一下蘇小葉的屁股。


    “呀~!”蘇小葉捂著屁股跳開用手揉著,這下是真疼,不怕巴掌揍,就怕指尖擰那一點小肉肉。


    “現在知道疼了?早幹嘛去啦,說,還跑不跑了?”


    “不跑了”,蘇小葉揉著屁股認錯。


    “還上不上樹了?”


    “不了不了”


    “以後聽話不聽話?”


    “聽話,我都聽娘的”


    “要不要好好跟我學女紅?”


    “要要要……”


    不管這會兒娘親說什麽,全部應承下來就是,再被擰幾下屁股,到時候坐都不敢坐啦。


    看到自家閨女那明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樣子,蘇母那叫一個無語,點了點她的眉心說:“你啊你,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閨女啊,當娘親的還能害你不成,你那景哥哥是讀書人,有功名的,以後結交的都是達官貴人,你看看你這個樣子,以後怎麽配得上他呀,鬧出笑話是小,萬一將來給你景哥哥丟人了,到時你讓他如何自處?還要不要見人了?”


    “我才不會給景哥哥丟人呢”,蘇小葉弱弱道,明顯沒底氣。


    蘇母繼續道:“現在知道怕了?我們當女人的啊,嫁人後就嫁雞隨雞了,自家男人的臉麵要看得比命都重,或許一兩次鬧出笑話丈夫疼愛不會在意,可若經常這樣,是會被冷落被嫌棄的,你自己想想,你景哥哥是讀書人,你連一些禮節都不知道,將來如何幫他迎來送往待客?總不能不見人吧,你連他的生活都參與不進去,你自己想想會是什麽樣的後果?”


    “娘你好懂哦,我不行,大不了給景哥哥找幾個知書達理的小妾嘛”,蘇小葉嬉皮笑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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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好氣的瞪了蘇小葉一眼,蘇母說:“你氣死我算了,還小妾幫你出麵,那小妾是能見客的嗎?呸,都被你繞糊塗了,別給我賣乖,看著你就來氣,哎,我怎麽就生了你這麽個瘋丫頭喲”


    “哎呀,娘,那我該怎麽辦呀?”蘇小葉瞬間變臉可憐兮兮道。


    蘇母恨鐵不成鋼道:“怎麽辦,你若是現在就聽娘的,還有的救”


    “我聽我聽,娘教教我”,蘇小葉眨巴著眼睛撒嬌道。


    蘇母算是看穿自家這閨女了,平時你和她說什麽都不好使,一牽扯道雲景就乖巧得不行,這算不算是抓住了閨女的軟肋?


    當真是一物降一物,女大不中留啊……


    心頭有點吃那素未謀麵女婿的醋,蘇母卻是認真道:“接下來呢,趁著你嫁過去還有幾年時間,你把練武的時間抽出一部分來,跟娘好好學女紅,然後再叫你爹去幫你想辦法請一個女先生來教你如何待人接物,以前你還小無所謂,現在一天天長大,你這性子是時候改改了”


    “娘啊,我一想到拿繡花針和學那些柔柔弱弱的東西我就好煩躁”,蘇小葉糾結道。


    蘇母當即祭出法寶威脅道:“煩也要學,你總不想將來被你景哥哥嫌棄吧?”


    “那我不煩了,我學就是了嘛”,蘇小葉當即就慫了。


    “這就對了,走,現在跟我回屋,從最基本的納鞋底開始學起,你如今連納個鞋底都整不好,我想想就來氣”


    “現在啊?都這麽晚了”


    “你還知道晚?之前上躥下跳早幹嘛去了?你要是不聽話乖乖學,我明天就讓人帶口信給你婆婆說你這丫頭野得很,讓她以後給你小鞋穿,還治不了你了!”


    “娘你太過分了,我學還不成嘛,大不了不睡覺了”


    “這還差不多,快去給我把衣服穿好,你看看你像什麽樣子!”


    “哦……”


    總算是消停了啊,雲景還有點沒看夠呢。


    不過話又說回來,知子莫若母,別看蘇小葉本事大,卻被蘇母拿捏得死死的。


    還有就是,蘇小葉也是什麽話都真敢說,好吧,她家偏僻,就母女倆,倒也不怕被外人看笑話。


    然後雲景琢磨著自己也該下去打個招呼了,待不了多久還得趕回斜陽城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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