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見到那枚石子的狀態都不相同。


    劍七在盯著石子看了幾秒後,臉色突然脹紅,接著從軟榻上翻身盤腿,強打著虛弱的身體開始運氣,直到一股濁氣從他的七竅裏散出狀態才恢複。用他的話說,是石子上的紋路讓他體內的行氣路線出現了偏差,也就是俗稱的走火入魔,好在這偏差僅僅一瞬就被發現,所以及時的加以製止。


    阿塔的反應則又有不同,她盯著石子的時間更長些,但終究是不到一分鍾,那雙天藍色的眼睛裏就開始泛起了淚花。那是一股無來由的傷悲,從心底不知何處泛起,似潮水般洶湧,如波濤般連綿,讓這位堅毅的女劍士在片刻之間變成了低聲啜泣的淚人。至此,隊伍裏的幾人算是都被這枚石子所傷,並無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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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或許我們還忘了一個人,一個總是縮在房間角落,不說話,不走動,連最敏銳的戰士都會在交談中下意識忘記的那個人,那個身著人熊皮衣的孩子。


    其他人都忘了他,起司卻不會,那是他的門徒。但這不意味著這個門徒現在就要承擔責任,尤尼此時能幫上忙的機會,大多隻在幫忙拿些不打緊的東西上。


    所以,其實起司沒想將那枚石子拿給學徒看,那對他來說太早了,而且從其他人的狀況看來,這枚石子所引發的異狀,很可能與個人經曆有關。


    隻是這世上事總不全在人,沒人知道這孩子是怎麽鬼使神差的走到桌子旁邊的,甚至沒人知道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盯著那枚石子看。愛麗絲由於要防止竊聽,還要分心照看阿塔,竟沒發現這孩子直愣愣的站在了那裏,就站在起司右手邊兩步的位置,和他的老師一樣,默默的看著躺在灰袍掌心的事物。


    起司在一個轉念後發現了尤尼的異常,可他沒有立刻趕走對方,因為學徒除了盯著石子發愣之外,身上也好,魔法光譜中的變化也好,都沒有異常。


    灰袍想了一下,在其他人詫異的目光中將手裏的石子放到了尤尼的麵前,如果說這東西對大部分人都會有作用,偏偏對一個人沒有,那不恰好說明那個人才與此有緣嗎?


    “你,知道它是做什麽的嗎?”法師平和的問自己的徒弟,沒有命令的意思,沒有諂媚的渴望,他隻是在詢問尤尼對這枚石子的最直觀感受。


    或者說,他在借助詢問這種方法,讓尤尼從當前的狀態中更上一層,灰袍在嚐試著誘導學徒,找到那個連尤尼自己可能都不清楚的答案。他在某種意義上成功了。


    “我覺得它是個骰子,就和那些人賭博時候用的東西一樣。不過,它有八個麵。”學徒有些遲疑的說著自己的想法,伸手從桌子上拿起了石子,或者說,骰子。


    與隊伍裏的其他人相比,尤尼的經曆最薄,他是經曆過奔流的黑暗,但這孩子太小,他根本意識不到自己生長在一個怎樣的環境裏,所以他仍可以稱單純。單純的人不蠢,他們隻是更容易用直觀感受來決定自己的言行,這樣的習慣往往會隨著年歲與閱曆的增長而消失,而那不是現在,所以尤尼一眼就看出了其本來麵目。


    其實說石子是骰子還有個問題,那就是骰子被製造出來的目的是為了決斷,斷大小,斷方位,斷輸贏,斷對錯。因此它不論有幾個麵,務必要對稱,要相等,要讓它朝上的可能相當。


    某種意義上來說,骰子可以被看作是命運的顯現,一切可能性都在骰子的流轉中被揭示,展現最後的結果。隻是命運,真的會以對稱的姿態呈現嗎?生命何曾具有過平等的可能,唯一的平等,可能就是所有人的境遇都不平等。但每個麵不平等的骰子,還有存在的意義嗎?


    大概對於它的製作者來說,是有的吧。尤尼輕輕將有八個符文的石子捧在手裏,搖了一搖,學著那些賭客的姿勢扔到桌子上。


    骰子,在桌麵上滾動,在快要滾下去的邊緣停下。所有人都去看朝上的那一麵,好像剛才令他們痛苦的符文經這麽一扔就會變成簡單易懂的文字一樣。而他們得到的,隻有再次翻湧而來的不適感。唯有起司拾起那枚石子,麵沉似水,他看懂了。因為重點並不是最後的結果,而是過程。


    那骰子被設計成這樣就是這個道理,它不是要讓自己的結果具有隨機性,恰恰相反,它是要讓自己得到結果的過程具有重複性。在魔法光譜中,剛剛在桌上滾動的骰子隨著符文的轉動而呈現出不同的光暗,它們恰好組成了一條訊息。


    一條隻有灰袍才能看懂的訊息。尤尼的啟發像是打開了一扇大門,起司很確定,這枚石子絕不僅僅隻為了傳遞這一條訊息,這位同門在這小小一粒骰子裏塞進去的東西恐怕不會比一本厚重的大書少。有了突破點,他就獲得了翻開這本書的鑰匙。


    “老師,我有幫上忙嗎?”尤尼看到起司的表情嚴肅,頗為小心的詢問道。


    他害怕自己的一廂情願反而帶來了麻煩。所謂師徒父子,男孩不太能理解這裏麵的差別,在他看來這樣的關係大概可以概括成一個大人和被這個大人馴養的孩子。


    現在起司是那個大人,而他則必須要展現出被馴養的價值,包括作為被打罵的工具在內,隻要他還有價值,這份關係就會持續下去。至於持續到什麽時候,他也不清楚,因為他從沒見過那樣的事情,倒是有不少孩子在他眼前被活活打死。


    起司自然不會打他,他看著這個學徒,表情仍然凝重,眼神裏卻有了讚許。但這份讚許是微妙的,因為灰袍很清楚,尤尼的發現並非來自自身,而是一次巧合和天真的結合,同樣的好事是不會一再重複的,因為每一次他扔出的骰子都會有不同的形狀。


    所以他隻是點點頭,便沒有了任何鼓勵或嘉獎,若一個人因為巧合而獲得嘉獎,他就總會嚐試著去找巧合,灰袍們不奉行那樣的行事原則。他們要去尋找的,是藏在巧合背後的東西,是引發了巧合的東西。


    於是在客廳裏其他人都對尤尼的發現有了讚賞的時候,起司帶著骰子離開了客廳,八麵骰的秘密被揭開了一角。他需要暫時休息一下,因為那一角下露出的東西,注定會讓他有許多個夜晚難得好眠,要在那之前養精蓄銳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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