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奇不知道他是怎麽離開主帳回到自己臨時的居住所裏的,他的雙目無神,對一路上人們的指指點點置若罔聞,當他坐下默默合上雙眼後,他的耳邊還在回蕩著烏維爾的話語。“眾靈啊,這必然是來自世界之底最底的邪魔才能說出來的呢喃。因為它聽上去那麽的,那麽的,真摯。我聽不出他哪裏錯誤,合於一,整個草原,乃至整個世界。這難道不是所有單於都想做卻做不到,想說卻說不出的嗎?”


    薩滿迷惑了,他的理想告訴他頭人說的是對的,草原上所有的痛苦,都是因為其上的人們各自生活,他們本可以像草原之外的那些人那樣建立起組織,讓弱者不必被父母拋棄,讓老者不必獨自走入風雪。不,他們是草原的子民,他們可以比那些人做的更好,他們可以合理的規劃牧場,這樣部族間就不需要相互征戰。這樣,這樣…這樣不對。這和眾靈所說的道理不一樣。


    巫奇抬起頭,目光想要穿過帳篷的頂部,穿過天空,穿過一切阻礙看到那片星空,那片眾靈的星空。他想要知道烏維爾說的哪裏不對,又或者,事實真如其所說,邪魔也是眾靈,力量無分上下,隻要在合適的人手裏就是合適的工具。不,不,當你這麽想的時候,你已經在背棄眾靈的道路了,巫奇。“眾靈包容善惡,但眾靈拒絕邪魔。是的,父親,是的,是的。”


    火焰,再次升起,人影,再度聚集。篝火旁站立著的,是三部的首腦,而他們頭頂的夜空上注視著的,是他們的先祖。火光,照亮了每個人的麵目和胸膛,卻照不亮他們的後背和脊梁。當烤肉被撤下,當祝酒歌不再回蕩,人們知道,現在,才是華章。


    “我相信我們三部的先祖已經看向這裏了。”烏維爾站在火堆的正北方,雙眼映出火焰。


    “而我相信他們會帶來正確的意見。”羅勒部的頭人,比烏維爾年長的壯漢沉聲說到。他現在的表情異常的嚴肅,而站在他對麵的特勒部頭人,也就是烏維爾口中的冒頓叔叔也是如此。原因很簡單,他們今晚要做的事,事關重大。


    “我們真的不需要等巫奇到場嗎?我是說過他很怪,可,他是我們三部裏最資深的薩滿,他的血脈有眾靈的護佑。”冒頓開口建議到,這個老人一向對烏維爾青睞有加,可他還是對烏維爾今天提出的建議感到疑慮,這疑慮讓他想要見到巫奇到場。奉行眾靈之道的薩滿應該會和他站在一起,他們就是傳統的代表,而傳統,在他眼裏是非常重要的。尤其是今天中午薩滿站在主帳外的樣子還曆曆在目的情況下。


    但今晚的聚會不會有薩滿的席位,這點烏維爾和巫奇都清楚。年輕的頭人輕輕擺了擺手,他舉止間透露出的風度和從容讓人印象深刻,就好像站在這裏的不是一個還沒成功的年輕人,相反,站在這裏的人更像是一個已經名滿天下功成名就的偉大首領。那種自信又不自滿,深謀又不畏縮的樣子實在是太過於令人難以捉摸,從前的烏維爾隻是未來可期,現在的烏維爾,沒人看得透。


    “冒頓叔叔,我很確定我們今天聚集於此是符合眾靈的意願的。巫奇最近剛剛失去他的小屋,現在有很多事要忙,況且我已經谘詢過他的意見了,所以,讓我們的薩滿休息一天好嗎?”烏維爾的臉上帶著微笑,可這隻增長了冒頓的不安。


    “不,烏維爾。我承認你昨晚所做出的功績足夠讓你成為詩歌裏的英雄。可是部族合並不是詩歌,它關係到我們三部族人的生活,關係到牧場,水源,等等一係列的問題。在這種問題上我們必須遵循傳統,薩滿必須到場,他必須…”冒頓的話停住了,因為在他身前的火苗突然朝著他的方向撲了過來,老頭人趕忙閃身才躲過被火舌舔舐的命運。可今晚,明明沒有風。


    “喂,這是怎麽回事!烏維爾,你幹了什麽!”這下連羅勒部的頭人也著急了起來,他衝到冒頓身邊,將後者拉起,對仍然一臉微笑的烏維爾吼了起來。而被他拉起的冒頓,此時則一副驚駭的樣子,他好似想到了什麽,明白了什麽,手指顫巍巍的指向烏維爾。


    “我當然是什麽都沒做。你們也看到了,我就站在這裏,沒動一根手指,也沒說一個字。而且我也很奇怪,今晚明明沒有風,而我們三人都站在火邊,為什麽,火苗獨獨衝著冒頓叔叔過去了呢?這可太奇怪了。”


    “呼!”火焰再一次傾斜,而這一次的原因,所有人都看的很清楚。那是一隻巨大的,翼展足有一人長的大鳥。那隻有著人般麵孔的大鳥從火堆上掠過,在黑暗中發出似是哭聲般的嚎叫,盤旋著,飛動著,巨大的黑影遮蔽了不知道多少星辰。夜梟,這是草原上很少看到的猛禽,如果說蒼鷹是白天的天空之王,那夜梟就是夜晚的主宰,它們是鼓翅無聲的獵手,是有著人般麵目的智者,也是特勒部的圖騰。


    “看,眾靈在祝福著我們呢,都派出這樣的使者了。”烏維爾仰頭看著那黑影,發出這樣的感歎。似是為了回應他的感歎,在不遠處族人輕微的驚呼和地麵略微的震顫中,一頭棕黃色的公牛昂首走到了篝火旁邊。這頭公牛不及之前的黑色公牛大,可依然壓迫感十足。而且,棕黃色的公牛,本身就是羅勒部的圖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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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兩個頭人已經驚訝的說不出話了,他們呆呆的看著自己部族的圖騰生動的出現在眼前,完全失去了語言和思考的能力。當公牛順從的走到烏維爾身邊,伸出舌頭舔舐烏維爾的右手掌心的時候,羅勒部的頭人已經激動的跪在了地上。但這還沒完,一個橘黃色的身影從背後躍上了烏維爾的肩膀,那是草原狐,沙勒部的象征。三種動物,恰好就是三部的圖騰,它們在此時一同出現在這裏絕不是巧合能說的通的。而烏維爾也抓住了這個機會,用陳懇的語氣向三種動物說到,


    “眾靈在上,我是沙勒部的頭人烏維爾,烏德爾之子,烏德特之孫。我今天在此,期望做一件榮耀祖先與眾靈的事。我期望,眾靈可以允許我們沙勒,羅勒,特勒,三個兄弟部族重新合一!以我們身體裏流淌的同一個祖先的血為盟約,我們將像從未分離般相互愛護,相互幫助,相互信賴。我們不再是夜梟,不再是公牛,不再是沙狐,我們將恢複古老的名號,重新以鐵勒的名字行走於草原上!”


    三頭野獸,在烏維爾的話音落下後,離開了。這種離開是微妙的,也是令人氣憤的,在另外兩位頭人看來,這一定是因為烏維爾不滿足於三靈說出狂妄的言論才讓它們心灰意冷。但就在他們要質疑他的時候,一聲低沉卻響徹夜空的咆哮從黑暗中傳來讓所有人都下意識的折服。曾經,三部的祖先以鐵勒為名,他們生活在離蒼獅遙遠的草原上,他們驍勇善戰,他們雄霸一方,他們的圖騰是如今的三部族人都沒見過的野獸,據說,那野獸的脖頸上長著一圈金黃色的鬃毛,是陸地之王,它一吼,就能讓禽鳥從空中驚落,讓野獸在草裏低俯。他們叫它,獅。而那聲吼叫,像極了歌謠裏的獅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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