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工作主要是遠程勘探部和農業口的元老和歸化民技術人員來做,芳草地的學員擔任輔助性工作。按照元老院一貫的摳門秉性來說,對自然曆史博物館這類毫無產出的“公共服務項目”上的撥款自然是“從緊”。從編製上說,它現在隸屬於科技部,但是科技部為此卻沒有增加多少名額。整個自然曆史博物館的專職工作人員不十人。其餘都是“臨時借調”--從元老到歸化民職工莫不如此。


    目前博物館的館長是鍾博士。不過鍾博士很少來博物館,具體的經辦人是籌備組組長遠程勘探部的崔雲紅。至於為什麽選崔雲紅來當這個常務館長,小道消息說是因為籌備組裏有好幾位元老的女仆,故而選他雲雲。


    崔雲紅對此倒並不在意,不過他表示自己的專業其實是地勘,到自然曆史博物館其實並無多少用武之地。


    “我們要在博物館開個博物學培訓班,你的得意門生索尼亞也在。我們現在很缺野外勘探人員。你到那裏給他們上地質課--讓索尼亞也給他們上上課。”鍾博士說。


    所以索尼亞目前即是博物館的工作人員,又是培訓班的學生,同時還是培訓班的老師。如果不是家裏有個娃,大概每天七點就得到博物館來報到了。饒是如此,她每天下班時間基本也要拖延到六點之後。


    索尼亞看了看最近幾日的行程:沒有課程。她略略鬆了口氣,不論是講課還是聽課,都要花費大量的精力。而且不止是在博物館,回家她還要為此備課、複習和預習。


    雖然學習知識是一樁快樂的事情,但是對當了媽媽的人來說可很不輕鬆。要不是家裏還有林瓘玉和育兒保姆的幫忙,索尼亞真不知道自己怎麽能應對這些事情。


    她的辦公桌上已經堆積了新的材料,這些都是整理出來之後需要她過目的報表,有的是編目遺失需要重新鑒定;有的則有毀損,需要她鑒定是否還有保留修複的可能,如果沒法挽救了那還得登記以後重新製作。


    索尼亞匆匆翻閱了下報表--她現在已經能簡單的進行中文閱讀,看懂格式化的報告了。這些報表難不住她,而且對她而言還有一個好處:現代的生物學各分支的專業名詞均為拉丁文拚寫,而她從小就熟讀拉丁文著作。


    從報表上看,又有十五件剝製動物標本需要她的鑒定。


    索尼亞歎了口氣,來海南島這幾年她已經對當地的氣候條件非常熟悉了。在長達半年多的雨季裏,沒有精心保管的物件都會發黴,蟲害更是常見。標本因為儲存條件有限,很多都要黴變蟲蛀的問題。而且大多修複不了。


    再這麽毀損下去,鍾博士的“海南島地方展”都快辦不下去了。


    按照鍾博士的意見,自然曆史博物館的展覽,首先要突出“地方特色”,所以第一個常年展覽的主題就是“海南島的自然”。主要展出海南島的動物、植物、昆蟲和礦物的各種標本。這樣辦展的難度相對要小一些。


    但是即使按照這個“地方特色”,不搞“大而全”的方針,工作量也非同小可。索尼亞在遠程勘探部學習的時候得知,澳洲人治下的海南島共有野生鳥類19目56科256種;獸類8目24科68種。遠程勘探部這些年采集到的標本隻有鳥類176種,獸類40種。相差甚遠。至於昆蟲和植物,那就差得更遠了。


    而這些標本,又出現了大量的損壞。要補上得重新采集--這可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辦到的。


    遠程勘探隊目前已經培養了四支隊伍,各由一兩名專職元老帶隊,采取輪換製,每隊每期三個月對整個海南島進行分片式的地毯式考察。索尼亞也參加過兩次。每次考察回來固然收獲甚豐,但是也讓她產生了某種疑惑:博物館裏收藏的由高山嶺出版社出版的《海南島自然概況叢書》明確記載了這座島嶼的一切資料,顯然早就有一批知識非常淵博的博物學家對該島進行過詳細的考察,為什麽還要再組織一批水平能力明顯不如前者的人去重新考察一遍呢?


    這樣的疑惑也在她考察濟州島和台灣島的時候產生過。


    她把這個疑問向崔雲紅等人提出過,不過每個人都是含糊其辭,要麽說“那都是過去的老資料,和現在有出入”,要麽就是“我們要更詳盡的資料”。


    她的目光投向了桌上的地球儀。這是剛到林家的時候,林漢隆贈給她的禮物:用高級木料拚接打磨而成的球體上麵,精心刻製了一幅世界地圖。是她最喜歡的臨高物件之一。在此之前,她從未見過如此細膩比例又精確的地圖。最令她稱奇的是,這個地球儀上標注了許多海區的地標經緯度。


    要知道這會全世界的航海家都在苦苦思索在航行中如何給自己定位,定位的一個難點是經度。科學家們很早就能通過天文觀測來確定緯度,但是經度因為缺少參考點,隻能以時間作為推測方法。而當地的精確時間如何測算一直是個難題--簡單的日冕觀測得出的數據是非常粗略的。


    17世紀初望遠鏡被發明,1609年伽利略就著手製造天文望遠鏡,通過望遠鏡觀測了月亮、金星、木星、土星等天體,並發現了木星的四顆衛星。通過對木星衛星的觀測,伽利略發現木衛繞著木星轉動,並測定了公轉周期,這有力的支持了日心說。更為重要的是,伽利略發現可以把木星衛星的運動當做天上的時鍾,而且木衛的公轉周期短、有四顆衛星可供選擇,是非常理想的標準時鍾,當木星與木衛發生相互遮擋掩食的時候,地球上各個地區是可以同時觀測到的,這樣就可以校對不同地區的地方時差距,進而獲得經度差。


    但是在顛簸的船舶上很難用望遠鏡準確瞄準木星,而且每次測算必須等到掩食發生時才能精確計時。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有人殫精竭慮的冀圖開發出精確的計時器,也有人另辟蹊徑,利用月相來確定時間。但是無論哪一種,在17世紀都沒有取得很大的進展。航海中的地理定位是粗略而不精確的。作為航海者、冒險家、博物學者,索尼亞對此並不陌生。


    她馬上想到了主人送給她的手表。既然澳洲人能製造精密的計時器,應該也有能力製造出精密的航海鍾。


    然而她馬上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澳洲人的地球儀上,0度經線竟然是在英格蘭!


    不僅0度經線在英格蘭,還專門標記了一個小城:格林尼治。


    索尼亞有英國血統,也去過英國的外公和舅舅們那裏探親。但是並不知道這個地方。從位置看,它屬於“大倫敦”的範圍。也沒聽說當地有什麽天文台之類的。


    在索尼亞熟悉的航海圖上,0度經線是標注在加那利群島的耶羅島上的。


    澳洲人到底是對英格蘭對格林尼治有多深厚的感情,居然把0度經線放到了這麽一個地方?


    索尼亞知道,元老院中不但有使用英語的歐洲元老,元老們更是個個都至少懂一點英語--當然他們的英語和她的英語並不是一回事。但是是不是同一種語言索尼亞還是有能力判斷的。


    接下來,她在地球儀上發現了更多的神秘之處。17世紀的地理學雖然已經知道地球的大概樣貌,但是很多細節尚未補全。各大洲的海岸線和內陸山脈、河流的流向和源頭大多是概略性的標注,有的甚至完全不清楚。諸如尼羅河、亞馬遜河之類的大河固然非常著名,但是對它的流經地域、支流和源頭的情況,要到19世紀才被完全搞清楚。


    但是在澳洲人的地球儀上,類似的細節實在太多了,多到她無法想像這是胡亂畫出來的--一定是有人去過,做過勘測,才能在地圖上繪製出來。


    索尼亞不知道這個地球儀已經被真理辦公室大幅度的“簡化”。饒是如此,“消毒“過的地球儀依然給她極大的震撼。


    從這一刻起,索尼亞就對澳洲人,對元老院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比起她過去的所有的經曆,他們實在是太神秘了。


    索尼亞對元老們的這種“神秘感”的興趣與日俱增。她最感興趣的是“澳洲”在何方?


    按照元老們--也包括林漢隆的說法,澳洲大陸位於香料群島的更南方,但是要到達澳洲大陸,需要經過一段天氣海況變幻莫測的海麵,這段航程無法使用任何導航手段,隻能碰運氣式的隨波逐流。


    這段說明在各位元老口中說出來出奇地一致,以至於讓索尼亞產生了某種疑惑。她開始搜集和調查澳洲的情況。當她覺得自己已經搜集了足夠多的資料並且歸納出其中的某些疑點之後,她再一次向林漢隆提起了自己的疑惑。然而一向對自己溫和有愛的主人卻罕見的冷了臉。雖然他並未斥責自己,卻說了一句令她不寒而栗的箴言:


    “這個世界最仁慈的地方,莫過於人類思維無法融合貫通它的全部內容。我們生活在一個名為無知的平靜小島上,被無窮無盡的黑色汪洋包圍,而我們本就不該揚帆遠航。”


    詭異的壓迫感令索尼亞感到了強烈的恐懼,她馬上明白:元老們雖然口口聲聲說他們來自澳洲,卻根本不希望有人了解這個地方。


    她銷毀了自己的筆記,把疑惑牢牢的藏在心裏。無論澳洲的真實情況如何,窺探強者的秘密是非常危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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