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冷盆法,並不是說在冷水中繅絲。而是把過去的煮繭繅絲一鍋煮的工藝改為分別進行的兩道工序。具體的工藝是準備兩個盆,一個是煮繭的熱盆,安置在灶頭上,直接用柴火加熱,用來煮熟蠶繭。和火絲法的煮盆不同,這裏的盆要小,以小鍋多次的煮少量蠶繭。可以仔細煮熟煮勻,避免下繭過多易煮過不勻。


    雖然名為“冷”,實際盆中的水溫也很高,隻是較熱盆略低。煮過的蠶繭被轉移到冷盆裏內進行繅絲。


    冷盆絲的生絲質量大大優於火絲,古人所謂:“精明光彩,堅韌有色。”是生絲中的上品。陳霖讚賞不已的湖州絲大多也是采用這種方法繅出的。


    豐生和一直采用的是火絲法繅絲。倒不是陳霖父子不知道有冷盆法,而是采用冷盆法有相當的技術難度。


    冷盆法雖然好,但是技術要領卻比火絲複雜,難點在於如何為冷盆加熱和保溫。冷盆不能直接用柴火加熱,在繅絲時候又要保證溫度的均一性。多和煮繭用得熱盆同灶,利用加熱熱盆的餘火進行加溫。外麵還要敷上黃泥進行保溫。不論是燒火的、繅絲的,都要對溫度控製十分老到才行。


    陳霖看不懂那些管路閥門,但是一個機位有兩個盆他是看得懂的。澳洲人一來,直接就給改成冷盆了!


    “首長,這是冷盆法?”


    “不錯,你知道?”李幺兒讚賞的點頭。


    “知道,先父也想過要用冷盆法,隻是……”陳霖的父親早年引進蠶種吃了虧,這繅絲上的改進便猶豫了。何況引入冷盆法要添置設備,增加人手――都是開銷。


    “引進新技術新品種是要冒險的,你爹猶豫不決也正常。”李幺兒說,“不過冷盆法於我們而言已經是很落後的技術了……”


    陳霖心道這女子好大的口氣!李幺兒卻渾然未覺,興致勃勃道:“在我澳洲的絲廠內,煮繭專用一口大鍋,一次就可以煮成千上萬的蠶繭。即能煮透,又不至於過火,個個繭子都煮得均勻。煮過之後再集中繅絲,毋須這般邊打盆邊繅。就說這絲車,豐生和的舊車一台隻能繅一緒。這次我們改裝的新車也隻能繅三緒。可是在澳洲最好的絲廠內,一台絲車可以繅400個緒頭。這麽多的絲頭,熟手隻需要三個人就能照看得過來……”


    李幺兒說得兩眼放光,陳霖卻滿腹狐疑。心想這澳洲牛逼也不是這麽吹得吧。一個人繅一百多個緒頭,這是什麽人才能忙得過來!再說一部車帶400個緒頭,就算天生神力也帶不動。以他的見識來說,一個繅絲工腳踏繅絲,三緒是最多了。


    看首長說得高興,陳霖也不敢打斷,直到李幺兒話音稍歇,他才趕緊插話打斷:“首長,這些鐵管都是做什麽用得?”


    “這些都是輸送熱水的管路。”


    李幺兒解說了幾句,陳霖馬上就明白了:這繅絲車間的所謂“機氣大偈”的最大改進並不是繅絲車和打盆模式,本質上它隻是改良版的冷盆法。但是較之過去費心費力,煙熏火燎的一灶兩盆式的打盆法,熱水全部由一個大爐子供應,取消了灶頭,原本隻能一家一戶一部車的繅絲就可以集中起來繅絲,而且一個爐子燒出來的水,熱度也可以統一,不再需要專人燒火控製溫度了。


    過去自家的繅絲間有十個灶頭,同時開十部車子,大家就覺得十分了得了,相比之下澳洲人一口氣布置了一百部車子!看這架勢,全香山的繭子都拿來繅都不成問題。這規模是不是鋪得太大了?哪有這麽多的蠶繭給她繅呢?再說工人又從哪裏來呢?


    自然了,自己那趨炎附勢的二叔肯定會狐假虎威,拿著澳洲人的名義逼迫著村民把繭子賣給豐生和,多半又會逼迫村民來廠裏幹活,其中種種弊端不言而喻。想到這裏他不覺得額頭冷汗直冒。


    李幺兒看他麵色突變,不覺奇怪,問道:“你怎麽了?”


    “嗯嗯,沒什麽……”陳霖趕緊掩飾道,“我隻是擔心到時候沒這麽多的蠶繭收。”


    “這個麽,我準備一開春就自己養蠶,”李幺兒說道,“養蠶的地方我也準備了。自己養一部分,再收購一部分。你二叔說了,南沙村會全力幫著豐生和。各家蠶繭全賣給廠裏,婦女們也來幫忙養蠶采桑,村裏各家的桑葉優先供豐生和用……”


    陳霖暗暗叫苦,心想二叔你這是不把豐生和的牌子搞臭不罷休啊!這麽一搞,以後咱們一房還能在村裏立足麽?


    “……不過我是不讚同他的做法的。我們是辦廠做生意,不是官府支差,不能靠命令叫人家做事,你說對不對?”


    “是,是,首長英明!”陳霖連連點頭。


    “所以我的想法是采用合作社。這個法子我們在海南用了很久了。大家合股來養蠶。”


    合作社模式是元老院在農村推行的重要生產-經營模式。從最初的馬嫋鹽場合作社,到後來的雷州糖業聯營,在元老院治下的農村,天地會扶持了大量類似的機構。在經濟作物的生產-加工領域尤其多見,可以說是相當成熟的模式。


    “我和你二叔也談過。大致是我們成立一個合股公司……”


    李幺兒簡單介紹了一下具體的合作方案,方案並不複雜,無非是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各自領股。賣了生絲之後參與者根據占股比例進行分紅。


    “……這個法子我們在很多地方都用過,大家反應都不錯。我想在南沙應該也會推行的很順利。尤其是我們還有你和你二叔的鼎力支持。”


    李幺兒說這話的時候,十分認真地注視著陳霖。年輕人的臉不由自主的紅了。


    “小人一定效勞,分紅不分紅,其實小人也不是太在意,隻要能讓族人得以溫飽,南沙恢複元氣……”


    這並不是陳霖忸怩作態,而是肺腑之言。


    “嗬嗬,你說得真是有夠一本正經的。”李幺兒忽然笑了,笑顏如花,仿佛少女一般,陳霖的心神不由地一蕩,他趕緊收住,垂下目光分辯道:


    “小人是真心話。”


    “真心不真心,我也不在乎。”李幺兒笑道,“你有這個態度就好!”她歎了一聲:“自古最難的就是做事。你若能全心全意的幫我做好這件事業,分紅什麽的確也不必在意了。”


    出了繅絲車間。李幺兒又帶他到了西跨院,參觀這裏改建的“織線車間”。


    織物是通過縱向排列的經線和橫向排列的緯線互相交織而成的。繅出來的絲並不能直接作為經緯線使用,需要經過一係列的前道工序織成經緯線才能上織機織造。


    織造絲織品所需要的經緯線大致需要經過翻絲、並絲、撚絲、漿絲、牽經、搖紆等多道工序才能製成。在這裏,李幺兒並沒有引入什麽新技術新裝備――沒有合適的動力機。所以裏麵的各項設備看上去製造精良,本質上和改良腳踏式繅絲機並無不同。陳霖一看,就大致明白改進在哪裏。有些改進他過去也想到過,還畫過圖樣給鐵匠、木匠去看試做。結果要麽是做不出來,要麽做出來了,看上去亦是一模一樣,但是裝上去之後卻不能如他設想的那般運作,要麽澀滯難行,要麽運轉不了多久便開裂折斷。


    澳洲人果然機巧無雙!陳霖心想。但是對陳霖來說,眼前這些“似是而非”的東西又不僅僅是“機巧”那麽簡單。那個連接的軸臂,一模一樣的東西,澳洲人能做得又細又韌,自己找最好的鐵匠來造,卻隻能做得粗笨不堪……這到底是為什麽呢?


    僅僅看那些木製部件,也能看出澳洲人做得和本地木匠做得差距極大。一樣的東西,澳洲人做得部件要小得多,也精巧的多,甚至表麵看著也比本地物件看著舒服。


    “一樣的物件,澳洲人做出來的就是與眾不同。”陳霖由衷地說道,“小人著實佩服!”


    “這算得了什麽,”李幺兒見慣了土著的“震驚”,早已不以為意。不過陳霖和一般的土著不同,頗有見地。“你若到了臨高,看到我們機械廠做出來的各種新設備,豈不是要五體投地了。”


    “隻可惜小人沒有這樣的福分。”陳霖歎道。


    “去臨高有什麽難的,你既然是從廣州來得,自然知道廣州就有去臨高的班船。雖說船票不便宜,以你的身價大約還不成問題。”


    “首長說笑了。”陳霖道,“不是小人不想去,實在是這個眼前的爛攤子不能坐視不理……”他怕李幺兒誤會,趕緊補充道,“豐生和如今雖是井井有條,整個南沙村卻還破敗不堪,族人村民開春後的營生也要謀劃……”


    “村民們的生活很艱難嗎?”李幺兒雖到南沙已經幾個月了,但是一直忙於改建工廠,和當地人打交道也多通過陳宣,南沙本地的情況所知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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