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凝雲在屋子裏昏天黑地,不知日月,完全失去了時間的概念。囚禁他的屋子不但窗戶外麵風雨板全部放下,裏麵還加了一層黑布。不管什麽時候都點著燈。這讓他完全失去了時間概念。


    困了就把油燈關掉睡覺,等醒來的時候,就會發現油燈又被點亮,隻是被撚的很小。


    一日三餐都有人送來,屋門口也是內外兩層簾子,總之就一點都不透光,什麽也看不到。


    除此之外,這夥劫匪待他倒還不錯,不但一日三餐精潔可口,房內還預備了完璧書坊出版的“澳洲書籍”。每日裏送替換衣物,兩個丫鬟貼身伺候。端茶遞水,盥洗更衣。還配他下棋抹牌,唱曲彈琴,若他有什麽躁動的表示,亦可侍寢。


    冷凝雲在德隆也算是大老爺日子過慣了的人,這麽被無微不至的照顧卻還是頭一回。真得是哭笑不得。好在他幹金融出身,什麽陣仗都經曆過。


    對方隱隱約約似乎亦是一個穿越者,想來不會太過凶殘,對方綁架自己亦是為了求和,至少一段時間之內性命無虞。


    以元老院的風氣來說,元老的性命高於一切,不論是文的還是武的,相信接到自己寫得書信,很快就會有所安排。


    因此他是能吃能睡,因為無處走動,隻能在屋子裏做囚徒健身,再搞搞雙人搏擊之類。


    這一日,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有人進來行禮說:“請老爺換個地方安置”。言罷,便有人進屋用繩索將他手腳束縛住――卻不捆緊,隻是限製走動。口中也塞了一枚口銜。最後套上了一個黑布頭套。


    這會他是昏天黑地,隻任人牽著他的手,小步而行,前麵有人提示他抬腳過門檻,下台階。忽然皮膚一涼,微微有風吹過――大約是到了室外。


    “請老爺升轎。”言罷,便有人引他入轎。不一會,便聽得有人低聲道:“起轎!”


    轎子抬起,一路晃晃悠悠。外麵甚是安靜,偶有貓犬吠叫之聲,卻不聞打更。大約是個荒涼的村落。隨著時間漸長,隻覺得轎子漸漸起伏顛簸,時不時還能聽到轎夫的低聲警示。轎外風力漸大,空氣中還有植物散發出來的青澀氣味。


    大約是進了山?冷凝雲心中疑惑,空氣中有隱隱約約傳來水邊植物腐爛的臭味,似乎又有湖泊河流。


    不知過了多久,他已是昏昏欲睡,轎子又停了下來,有人攙扶他出轎,又一次登堂入室,去除束縛之物。


    頭套去除,冷凝雲睜開雙眼,搖曳的燈火刺的他眼睛一痛,他再次閉上眼睛,過了會,才重新睜開,適應了暗澹的燈火。


    這間屋子雖和前麵的一間內部陳設不同,但是該有的物件家具一件不少,隻是家具比前一間要粗糙簡陋不少,梁柱亦無什麽裝飾。再看舉架高度也低了不少。雖說簡陋,依舊是磚瓦房,看起來象是鄉間殷實地主人家的房屋。


    窗戶依舊和前麵的一樣,被遮擋的嚴嚴實實。外麵一片死寂。


    他估算著,自己大概坐了差不多一個時辰的轎子,距離原來的地方並不太遠。一路行來幾乎沒有聽到過行人的聲音,多半還是在鄉下的荒僻處。


    麵前擺著一張方桌,桌上亦是一盞澳洲油燈,油燈前擺著一碗藥湯,繚繞的蒸汽在燈火的光暈下顯得朦朧而迷離。


    冷凝雲活動了下脖子,他偏了下頭,一柄斜倚在側旁椅上的長劍映入他的眼簾。


    隨即一個聲音自身後響起:“不要回頭。”那聲音溫和,聽起來暖暖的。聲音卻是雌雄莫辨。


    冷凝雲的頸椎馬上僵住,他回答道:“是。”


    那聲音再次響起:“先生一路辛苦了。”


    冷凝雲沒有說話,默默聽著。


    那聲音道:“今日宿店,隻為叫冷先生鬆泛一二,冷先生養尊處優,身嬌體貴,此刻身在逆境,怕你急火攻心,奔波勞苦,耐受不得,冷先生貴人,死不得。先生眼前,是安神、卻火、補氣的湯藥,請用。”


    冷凝雲順從的端起桌上的湯碗,喝了一口,苦澀味頂的他皺了下眉頭。


    那聲音接著道:“冷先生,一會先生的兩位婢女會來伺候您洗腳、出恭、飲茶、吃喝,若聽到敲門聲音,請麵壁而坐,不要與來人對麵。隻要依聽安排,不要掙紮、不要多事,冷先生自會平安。”


    冷凝雲道:“全憑好漢吩咐。”


    那聲音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我看過澳洲人的書,書很好,是救世之論。”


    冷凝雲心頭突的一跳,口中輕輕“哦?”了一聲。


    那人不再說話,手越過冷凝雲,取走了斜依在一旁椅子上的長劍。


    冷凝雲眼角的餘光看到了取劍的手,那手很白,泛著光。


    身後的門砰的關閉了。


    冷凝雲環視四周,看著這昏暗的房間,他忽然想起了剛剛那柄劍。


    自宋代以後,長劍便失去了作為武器的用途,被刀所取代,逐漸退出了戰場,淪為文人雅客的裝飾佩玩,或是將相王侯彰顯身份的禮器,有些大明的官員和將官,甚至會佩戴一柄木劍來裝腔作勢。


    但那劍不同,那劍很長,木質的紅鯊魚皮劍鞘,劍柄一把半長,可單手握持,也可雙手合握,劍格處凋有纏枝花,劍柄首上開有穿繩孔,孔中係著暗紅色的挽手繩,劍柄的纏帶泛著澹澹的腥紅,那是滲血的顏色,昭示著這是一柄殺人劍。


    冷凝雲呆呆想著,他見過的武人,不論大明官軍、鏢行武師、江湖好漢,沒人實戰用劍,所以那劍才會讓他如此印象深刻。


    那劍紅紅的,紅的觸目,紅的刺心,紅的,像一道傷口。


    兩匹健騾拉著一架大車,自大路上轔轔行來,車上貨物堆的不高,但車輪深深碾入沒有鋪裝的路麵,留下深深的車轍,可知車輛重載。


    老馮穿著臃腫的棉服,堆坐在騾車上趕著大車。


    老馮顯得有些萎靡,與老馮的人不同,他的鞭子分外精神,鞭把是紅棗木的,和熟皮的軟鞭連接處裝點著一簇蓬鬆撲撒的紅纓。每過溝坎的時候,老馮都會看似隨意的一抖手,那軟鞭的鞭稍立刻就會在騾子頭上適時炸響,打醒騾子的精神,發力拖拽,打響一鞭,加力三千,隻有最好的車把式才配有這樣的從容和慵懶。


    十餘個雜色服飾的夥計跟著大車緩步而行,


    廖三娘、趙良簡和劉暢各乘一匹雜馬,三匹馬呈一線三點拉開,護住大車頭尾,小八子騎著頭驢子跟在廖三娘身後。


    廖三娘出城有段時間了,那兩輛用作障眼的大車已經回去。她繞了幾圈,確認無人跟隨,才與銀車匯合,往城外莊子趕去。


    出城的時候,順天府把守各處的幾個快手幫閑都瞧見了,此刻大約會去向劉推官報告,不過劉推官已經暗中說過,他們大可“便宜行事”,隻要不在城中打打殺殺,鬧出莫大的動靜來,順天府隻作沒看到。


    廖三娘停住馬,從懷中抽出手帕,沾了沾額角的汗水,眼角餘光一掃,見小八子心事重重跟在後麵,不禁有些奇怪,問道:“你這猢猻,平日裏沒個閑時,今日是怎的,犯了時氣嗎?”


    小八子夾了夾驢子,趕上前來與廖三娘並駕停住,他吞吞吐吐半晌,忽然抬頭大聲道:“三娘子,我誠心認你做個幹娘,還懇請你應允。”


    廖三娘一怔,隨即笑道:“我才多大年紀,哪能收得這般大的兒子,平白叫人閑話。”


    老馮瞥了一眼,臉上似笑非笑。


    小八子猶豫一會,突然翻身自驢子上滾了下來,就著土地,砰砰砰磕了幾個響頭,高聲道:“入得局來,承蒙三娘子看覷提攜,感恩不淺,小子家貧命賤,無以為報,隻豁出這一副潑皮身子,但有廝並鬥殺,小子以為幹娘前驅,刀槍叢林裏衝進滾出,雖死無憾,但請三娘子成全。”


    廖三娘右手輕帶,胯下那馬略一偏頭,“噗嗤”打個響鼻立住,前蹄不安分的刨騰幾下。


    小八子用眼角餘光看向廖三娘,逆光之下隻能見到一個黑色的身影,卻看不清麵目。


    馬上人半晌無聲,小八子心頭一沉,心中隻覺不好,思忖今日怕是心願難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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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豆大的汗水自小八子的臉頰滴落沙土,小八子心中忽然有了絲悔意,不該這般倉促,廖三娘雖說豪邁,亦是個女子,臉皮大約沒有男人那麽厚重。此事還該拜托他人從容溝通運作,兩方定下才好說開。今日如此莽撞,等於將廖三娘擠住,若是駁回,便再無可旋回。


    忽然耳邊一聲沙沙的笑聲響起,廖三娘道:“皮猴子,便收了你,隻我眼刁手硬,規矩又多,眼中不揉沙子,犯錯不饒,你可熬得打?”


    小八子心頭大喜,一骨碌起來,道:“多謝幹娘成全,小子皮粗肉厚,罵也受得,打也吃得。”


    廖三娘道:“起來吧,雖是幹兒,回去後也當下帖擺酒,算拜入我廖家的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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