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還夠用嗎?”


    金文池在石翁集團裏的另一個身份就是總管家,錢財收付開支都在其中。


    “暫時還夠。不過最近花錢如流水――老爺一個手條過來就是成千上百的銀子。聽聞接下來還要活動大老,都是上萬的銀子。還有年底了,過年的花費又是一筆……”金石道人苦笑道,“怕是支撐不了太久。”


    “廣東那邊有一筆銀子要過來,大約有三五萬。”周樂之道,“原本這幾日就能到。隻是……”


    “隻是”匯款的錢莊是德隆――自打冷凝雲被綁了來,就已經被順天府衙門給“查封了”。


    這一招周樂之也覺得很妙,不然京城裏的磨刀霍霍的山西屋子早就把德隆給擠兌垮了,雖說如此,他們還是停了德隆票子的承兌,並且聲言是“廢紙一張”。


    說是“廢紙一張”,周樂之卻知道山西屋子的管事和夥計都在暗中以三四折的價格回收德隆的票子。顯然,他們自己並不認同廢紙的說法。眼前的這位金石道人也收了一些。


    “咱們是千算萬算,就把這事給忘算了。”金文池笑道。


    “不礙事,耽誤一些日子也不打緊。上海招商局那邊的分紅快要到了,也有兩萬多。眼下的局麵對付過去就是了。”周樂之看似胸有成竹,其實心中也無底。他想起先生的話:“打仗、做生意、辦事,拚得都是一個錢字”。


    “錢是好東西,就是難掙呐……”他喃喃自語。


    石翁集團手麵很大,好似有著花不完的錢財。實際這幾年策劃的多次行動都是賠本買賣,損失最大的便是群俠鬧臨高,堪稱賠了老婆又折兵。參與的武林各家門派失陷義士有百多人,光是撫恤銀子就花了一萬五千多兩,加上前麵的各種開銷,攏共花費兩萬多兩銀子。


    花費銀子事小,卻欠下了各門派不小的人情。幸好這些年來兵荒馬亂,不少門派為了生存不得不托庇官府,也不敢和他們太過計較。


    金文池走了之後,他又將目前的情形複盤了一遍。京師的情況如今波譎雲詭。自從皇上提出要南征之後,各派政治勢力圍繞南征這個話題又展開了一番新的活動。特別是過去悶聲大發財,從髡賊那裏獲得許多好處的朝廷大老們,更是活躍萬分。尤其是登來巡撫孫元化――原本以為是死透了的人,居然又活了過來。這幾年靠著髡賊賣給他的髡械,編練了一支“新軍”,在遼東戰場很是打了幾次小勝仗,不但官複原職,還屢獲朝廷嘉獎,儼然是朝廷的方麵重臣了。他的恩師徐光啟,在天津屯田練兵生了重病,奄奄一息,聽說得了“仙丹妙藥”,又續上了命。如今雖已告老還鄉,卻依舊糾集奉教縉紳暗中活動,勾連髡賊……


    正在思考間,劉釗來了。


    “什麽事?”周樂之一驚。


    此刻已是深夜,劉釗突然來訪顯然是有要緊的事情。


    “我聽北鎮撫司的兄弟說,皇上已經聽說你了,著人打聽你的消息。”劉釗低聲道。


    劉家哥倆,化身為木石道人的劉铩在外負責聯絡各方人馬,不斷偵訊髡賊的動向;時不時的給髡賊添些堵;而劉釗則在周樂之身邊,負責各方聯絡和情報消息。在京師,隻要錦衣衛北鎮撫司能打聽得到的事情,劉釗也能知道。


    “哦,有什麽異樣嗎?”


    “回稟說你在棗花寺住著看病,並無異樣。一時半會是不礙事了。隻是您老人家要多多留心。”


    “我知道。還有什麽要緊的消息?”


    “皇上也吩咐打聽錢太衝的事……”


    “有趣,有趣。看來這錢先生的錢沒白花。”


    “還有一樁事,皇上已經注意到德隆錢莊了,命鎮撫司打探德隆和宮中太監有無勾連……”說到這裏他的聲音已經壓到勉強可以聽到的地步。


    深夜,和連盛。


    小八子的身影一閃,走進廳來,稟道:“總鏢頭,客商秦二郎求見。”


    李儒風揉了揉太陽穴,不耐煩的皺了下眉頭,道:“都這早晚……”


    廖三娘在旁道:“深夜上門,必有緊急。”


    李儒風語氣一頓,片刻後,沉聲道:“請。”


    秦二郎三十許歲年紀,中等身形,麵貌粗糙,穿青色行衣、皂皮靴,風塵滿身,一見可知是久曆行旅之人。


    秦二郎坐在下首,先望向上首的李儒風,又看眼廖三娘,有些局促的撚了下衣角。


    廖三娘坐在秦二郎對麵,摸出鉛筆,打開筆記本,靜靜等他開口。


    李儒風先開口道:“有勞先生,請茶。”


    秦二郎將茶盞端起,剛湊到嘴邊後,又立刻放下,道:“小人先去冷宅,方知冷府如今遇到大事,烏先生現今住在德隆鋪裏,我卻沒見著。冷老爺的旁夫人荷香出來見了小人一麵,聽了小人言語,卻道此事不宜尋烏先生,隻合與局主稟白,遣人引著小人來此,深夜取擾,局主見恕。”


    李儒風大手一揮,道:“這等風火事,隨到隨報,管什麽晝夜。秦先生肯來通聲息,便是好朋友,先生還請仔細說過。”


    秦二郎向李儒風的方向拉了拉椅子,說道:“那日我押貨歸來,隻到了京郊……”


    李儒風聽完秦二郎的講述,用手指在下頜刮了刮胡子,從服飾描述看,心中認定事情不假。


    描述中冷凝雲服飾與出行時一致,劫匪沒有給冷老爺及時更換服裝,算不上疏漏,他們不會想到有人會主動冒險開車門查看。


    墨鏡、眼罩、抿須、耳帽,是為隔絕冷凝雲的感官,擾亂他對時間、路程、路況的判斷,防止冷凝雲反推路線信息,綁匪是做了人質歸來後的防範,從這一點分析,說明綁匪沒有滅口的打算,可以推斷冷凝雲是暫時安全的,這讓李儒風多少放了點心。


    冷老爺擁一副極其罕見的橢圓鏡框的墨晶眼鏡,戴上後像一隻瞎眼蛤蟆,據說是大宋原產,是冷老爺自宋土出亡時帶來,這眼鏡有個諢名叫做“雷朋”,也不知這叫雷朋的工匠是何許人也。


    這眼鏡在北京是獨一份,冷老爺愛若珍寶,極少佩戴,幾乎成了冷元老個人的防偽標簽,當日恰巧戴了這眼鏡,可以確定車內是冷凝雲本人。


    李儒風見秦二郎停口,再無補充,他轉眼瞟了下廖三娘,廖三娘輕拍筆記本,點頭示意記錄完畢。


    李儒風站起身,緩步走到秦二郎身前,巨大的身影遮的秦二郎眼前一暗。


    秦二郎慌忙起身,李儒風伸出雙手,握住秦二郎的雙手,輕輕搖晃下,滿臉誠摯說道:“患難見真情,德隆、和聯盛是有記心的,待塵埃落定,當與先生歡飲共醉。”


    秦二郎的背影自視線中消失了,李儒風站在空洞的廳堂門口,麵對沉沉的黑暗,稍立片刻,對廳外喊道:“多掌兩盞燈來。”


    不多時,廳內又掌起幾根大蠟,將內廳一角照的通明。


    李儒風、廖三娘二人站在桌前,桌上平攤著一張簡單的北京地圖。


    廖三娘左手托起燭台,右手食指在地圖上輕輕劃動,片刻後皺了皺眉頭,說道:“此路是往張家口去,張家口近接紫荊、飛狐、居庸三關,西鄰山西雁北,北通蒙韃,又有西北關市,若綁匪挾持冷老爺遠走塞上,草色浩蕩,尋人如曠野淘沙,沒處抓摸。”


    李儒風俯下身子看了看地圖,搖了搖頭,道:“未必走張家口。去了草原之上,路途遙遠,關塞阻隔,聯絡起來十分不便。既然是為了弄銀子,他們自不會把事情搞得複雜化。路可以換,人可以走,走出去的,還可以轉回來。保定、天津、薊鎮皆可去得。”


    “天津大約是不可能的了……”


    天津站是元老院在北方的重要場站,當年徐光啟在天津屯墾練兵的遺留下來的關係和產業,現在都是天津站接盤。劫匪既然知道冷元老的來曆,不大可能來個自投羅網。


    “這也未必,所謂燈下黑。”李儒風搖頭道,“劫匪大約能猜到我們這麽想,說不定就是行出其不意之事。”


    廖三娘道:“路途之事,叫諸位師兄進來大家共商,隻你我二人,總有偏頗之處。”


    李儒風抬起頭,聲音低沉:“諸位師兄可以福禍與共,可以托付生死,但不能盡訴衷腸,他們,終究不在體製之內,貼不到心頭肉上,隻有你我議出個頭緒,才好叫他們進來商度事節細處。”


    劫匪急著將冷凝雲轉移,顯然是因為最近他們雇人大舉搜索,劫匪認為京師已經很不安全,所以要換個地方去藏票。


    人一旦被轉移出去,變數就愈發多了。特別是外麵兵荒馬亂,萬一在途中遭遇劫票的或者遇到土匪流寇襲擊商旅,再或者藏票的和劫匪起了衝突,都有可能危及冷元老的人身安全。


    “我看,劫匪有狗急跳牆之勢,我們還是趕緊贖人為上。隻要人能平安回來,什麽都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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