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先生回到船上不久,大約是受了驚嚇亦或者在船上著了涼,第二天便發起燒來。王業浩聞言便要幫他請大夫。


    “大夫不必請,你把我的藥葫蘆取來。”周先生吩咐。


    周樂之趕緊把葫蘆拿來,又去外麵端來了水,服侍他吃了藥。


    “我不礙事。”周先生道,“那個粉盒……”


    “已經收在先生的書箱裏了。”周樂之知道這粉盒很貴,但不明白為何先生要專門把它拿回來,還關照他小心收藏。


    “我這病不礙事,休息幾日就好了。”周樂之低聲道,“你且去幫我打聽,又晴姑娘的這個粉盒是從哪裏來得。”


    周樂之暗暗詫異,先生對差點要了他性命的女刺客毫不關注,卻對名妓的粉盒如此的在意。莫非他對又晴姑娘有了意思?


    以他的身份資格,自然是打聽不了的,隻好去找王良。


    “又晴姑娘和老鴇子如今都押在知府衙門,不脫幾層皮怕是過不去這關,”王良看了看四周,低聲道,“你問她做什麽?少提為妙!”


    周樂之把先生的吩咐說了:“就是想找她問問粉盒是哪來的。”


    王良這下樂了:“我當是什麽事!原來是為了這個廣裏來的粉盒!周先生倒是要有眼光,這玩意如今是娘們們最喜歡的,外麵要賣到四五十兩一個……”


    “廣裏?”


    “就是廣州城!你家不就在廣州城外麽?”王良道,“昨日揚州知府饋贈的禮物中就有兩對呢。”


    “哦哦,原來是廣州來得!”周樂之雖然是“鄉下人”,但是廣州的海外客商極多,常見各種“洋貨”,心想這玩意是外洋來得也就說得通了。


    當下把消息稟告給了周先生,隻見周先生雙目圓睜,似乎連燒都不發了,問道:“當真?!”


    “當真,聽說知府大人還送了兩對給老爺。”


    “你這就去找王老爺,說我想看看知府送來的粉盒。”


    於是周樂之隻好又去找王業浩,王業浩弄不懂這周先生又在鬧哪一出,不過他既然要看也無妨。


    “你拿去給他看便是,他若是喜歡,留一對下來也無妨……”


    周先生看到拿來的一對粉盒,翻來覆去的研究了半天,雙眉緊蹙。又把從又晴姑娘房裏順來的那個放在一起來回比較,半響都沒有說話。


    周樂之等了半天,也沒見先生發話,還以為先生喜歡,便小心翼翼道:“王老爺說了,這粉盒先生若是喜歡,留下便是……”


    “東西,我不要,隻是想驗證一下而已。”周先生深深地吐了口氣。


    “驗證?”


    “嗯,猜測。”周先生簡短的說道,此刻他昨晚的猥瑣勁頭一點都沒有了,化作了一個滿臉憂思的滄桑男人。


    “那個刺客是什麽人?”他忽然問道。


    “學生不知。”周樂之很是機靈,“要不我去問問王老爺。”


    “行,你去問問。”


    “先生莫不是對刺客有意。”


    “瞎扯!女刺客有什麽好……看的!”周先生的臉上浮現出笑容來,“不過我都差點咯屁了,好歹要知道個由來吧!”


    “他想知道也無妨。”王業浩聽了周樂之轉述,心裏已經盤算好了,“你去請他過來便是。”


    原來這女刺客名叫魏漪,是閹黨搞得東林點將錄裏“黑旋風”魏大中之女。其父被陷害致死後,閹黨並未收手,又以追贓的名義將長兄魏學洢也投入大牢,沒多大哥久便瘐死獄中。家人生怕閹黨要斬草除根,分散躲藏起來。


    前些天她偶然聽聞官府將父親過去的幕僚金文池抓走,後來又有陌生人去魏家周圍打探情況,便以為閹黨又有什麽陰謀,準備羅織罪名迫害家人,便仗著過去學過一些武功,在一名老仆的協助下尾隨劉釗而來。


    王業浩雖然不是閹黨,但是他所屬“浙黨”和閹黨走得很近。魏漪以為他是要迫害家人以此邀功,便動了行刺的心思。跟著船隊來到揚州,打聽到知府要在摘月樓設宴,便趁夜翻牆混進了青樓,尋機潛入花魁房中,準備守株待兔。


    “嘖嘖,這魏姑娘是女中豪傑啊。”周先生聽得手舞足蹈,“魏家不是無錫的嗎?想不到江南妹子也這麽剛烈。”


    “她和一般官家小姐不同,十來歲便去了恒山,拜在恒山派門下,也算半個江湖兒女。”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這倒是要見上一見。”


    王業浩心想讓你們見一見也好,反正這兩人也算是一條線上的蚱蜢。當即讓人把魏姑娘請了出來。


    魏姑娘被擒之後和金文池已經見了麵,而金又是王老爺擺平了人。她畢竟年輕,對官場上的事情所知不多,哪裏是官場老狐狸的對手,三言二語便給王老爺哄了過去,還以為這王大人“身在曹營心在漢”,當即後悔不迭,說這是一場“誤會”。


    至於這誤會中的“受害者”周先生,少不得也得賠禮道歉一番。


    “你家不是讀書人家嗎?這麽這麽能打?”周先生揉著還在隱隱作痛的淤青痛處,表示不理解,“真是巾幗英雄!”


    周樂之卻隱隱約約覺得先生這讚美不那麽單純,看他這喜笑顏開的模樣,似乎完全忘記了前幾日幾乎命喪當場的凶險。


    “這就說來話長了。多年之前郭園先生便知仕途凶險,恐傾巢之下難有完卵,兼之小姐體弱多病。特意托付於恒山滅盡師太門下。”金文池解釋道。


    “入得山門,小女本已中不問世事。誰知大同知府為討好魏逆,硬要將那閹貨的生祠修在我清靜之地。師太不允,便有差役百般刁難。我怕身世暴露,連累他人,便辭別師太,下山返回故裏。回家後才知父兄已命喪閹黨之手……”魏漪說到這裏,又哭了起來。


    “不知你今後打算如何呢?”周先生一臉關心,看得周樂之暗暗感動。


    “此事不必擔心,我已經打算讓金先生陪魏姑娘暫回紹興安頓――且在我的田莊上避避風頭,過幾個月再做計較。”說罷,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周先生。周樂之不覺暗暗奇怪。這是什麽路數。


    送走了金、魏二人,周先生急吼吼地又跑來找王業浩,進門也顧不上行禮,直接就說:“大人,咱們還是去廣州吧,我知道乾坤鏡的線索了!”


    “先生莫急,此事本官已有計較。”王業浩不疾不徐地說,“本官尚有公務在身,此行是請假出來的。如今在外時日已多,當回京銷假,不能再與先生同行。此地離廣府已是萬裏之遙,先生若孤身前往,恐多有險阻。本官欲遣劉釗、王知二人同去,以照顧先生起居。想來先生業已知曉,劉釗雖稱家丁,實乃錦衣衛,此番前去,定能護得先生周全。”


    周樂之早就聽先生和王良說過乾坤鏡,特別是王良,說起乾坤鏡就咬牙切齒――為了這勞什子物件被打了幾十板子,好幾天屁股都不能沾凳子。但是這乾坤鏡到底有什麽用處,王良不知道,先生則是閉口不言,隻說是非常要緊的東西。


    “多謝大人安排,我打算盡快起身。”


    “也好,本官已知會過她們,等收拾妥當即可擇日啟程。”王業浩似乎又有些不舍地說,“想來本官與先生相遇,也可說是一段奇緣。此去廣府,不知何時才能相見。”


    “沒事,等找到了乾坤鏡,我嗖一下就能到京城了。”周樂之對本時空的交通速度實在不敢恭維,等找到了蟲洞,還是穿回現代,打個飛的去北京吧。


    “真神乎其技也,待先生回來,本官當遍邀京城花魁,為先生洗塵。”


    “好好好,一言為定啊!”先生雖兩次采花未遂,但依然十分執著。


    “本官還有一事想請教先生。”王業浩看了看四周,周樂之等人立刻退了出去。


    見四下無人他才湊過身子,低聲問道,“此前先生查生死簿,說信王登基之事,可當真?”


    “那必須當真啊!”先生說得很有自信,一副盡在掌握的表情。


    “先生既有斷言,本官當然是信的,隻是此去相隔萬裏,朝局瞬息萬變,先生可有錦囊教我?”


    他掏出密碼本看了看,說道:“也就是八月份的事,還有兩個月吧。然後魏公公就麻煩了,到十二月大局既定,之後閹黨也會被一鍋端。”


    “尋鏡之事且不著急。閣下之前所言,確實靈驗。隻是事體茲大,如今分開各行其是,居中聯絡,書信往來需要有個稱呼,不知先生可有雅號?以後彼此以此稱呼,不必指名道姓。”


    周先生思量片刻,道:“以後王大人找我,隻需稱呼爐石仙人便是。”


    “爐石仙人……”王業浩撚須沉吟道,“也好!不過仙人這個稱謂未免太過惹眼,不如叫‘爐石道人’如何?”


    “無妨無妨。”周先生應了,又反問道,“既如此,學生又如何稱呼大人呢?”


    “嗯,”王業浩沉吟片刻,道,“先生既然已入我幕,學生就是先生的東翁了。你便叫我石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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