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聞聲,停了下來,上下打量起眼前這個舊款服飾的年輕人。


    小姑娘走到張家玉的書桌前,忍不住湊近了再仔細打量一番,道:“真是俊啊,沒想到張老師喜歡這種類型。”


    “和寧,小孩子別口無遮攔的。”領頭的女子半是好笑半是訓斥地對小姑娘說。


    “是,首長。”趙和寧都著嘴答道,像是在撒嬌。


    張家玉吃了一驚,沒想到領頭的女子竟是一名元老。


    此時正好黃熙胤退了出來,幾分鍾後張梟也拿著一份文件走了出來,他見了兩女子,笑著說:“幺兒姐、和寧,來得正好,先進去坐吧。”


    張梟又對張家玉說:“家玉,你拿著這份文件去一趟縣警察局。”


    古代縣衙門監獄均設於大堂西南儀門之外的坤位,俗稱“南監”。元老院的體製與明朝差異巨大,市政府、縣政府雖然占用了縣衙,但顯然不會將拘留所、監獄之類的設在縣政府內,警察局也是另設的。


    張家玉拿了張梟的指示,不敢耽擱,出門往嶺西道衙門而去,南海縣警察局就設置在這裏。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張家玉這般年紀免不了被趙和寧這樣的青春少女吸引,他出門的時候還下意識地回頭看一眼。


    進了警察局,張家玉找到大廳辦事人員,亮出張梟給他的臨時工作牌,順利地見到了南海縣警察局局長。這位歸化民局長仔細地翻了翻張元老遞過來的文件,按元老院的製度,行政拘留一般就七天時間,最長不超過十五天,之所以一直扣著人沒放,還是下麵的人不清楚元老院的風向,畢竟寫反詩這種事情可大可小,既然張縣長有了批示,他也就很快簽了字並交代了下去,對張家玉說:“張首長批示將鄺露放了,勞煩回複首長,我已經安排了。”


    就這樣,張家玉這一趟簡單的任務也就順利完成了。他一邊思索一邊低頭走路,到警察局門口的時候,正好與一人撞個滿懷,兩人都退了幾步。張家玉定睛一瞧,竟是義兄張穆,甚是歡喜,準備打招呼,張穆臉上閃過一絲驚訝的神色,隨即卻像不認識他似的,道了個歉轉身就走了。


    張家玉追了上去,三拐兩拐,轉入一條無人的巷子,沒想到張穆正笑臉盈盈地等著他。


    張家玉道:“果真是家兄,方才為何不肯與我相認?”


    “哈哈……”張穆道,“止園你身負重任,澳洲人的警察局是何許地方,怎敢認你?”


    張家玉頓時豁然開朗,這位義兄張穆果然是江湖老手,道:“家兄說的是。隻是這警察局常人唯恐避之不及,你來此處做甚?”


    “說來話長,你知道我返鄉不久,故舊卻多死喪,近日得知一位好友鄺湛若也從嶺北返鄉,正欲邀他把酒言歡,誰知到了廣州,才聽他的家人說湛若被澳洲人扣了。他家已經派人去過警察局多次,隻得了個“不得保釋”的答複。嫂嫂一介女流,不便外出,便托我再去探探澳洲人的風向。”


    張家玉問:“家兄口中的鄺湛若,可是鄺露?”


    張穆有些奇怪:“止園也認識他?”鄺露這種豪門公子哥兒,與張家玉這樣年齡小了一輪的布衣應該沒什麽交集才是。


    張家玉道:“家兄有所不知,方才我到警察局就是去送張首長的批示,要放了鄺露。家兄若是此刻前去拘留所,正好接上他回家。”


    張穆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湛若在縣學尊經閣牆上題感懷詩,澳洲人竟然如此輕易地就放了他?還有,止園你是如何混在澳洲縣令身邊的?”


    張家玉道:“這也說來話長了。”


    張穆來不及與張家玉細談,張家玉也不便與張穆同去拘留所,兩人聊完正事就此別過。


    當張穆走進拘留所的時候,還未見到鄺露的麵,就已經遠遠地聽見他跟澳洲人的看守員吹牛皮的聲音。


    “你們知道嗎?我曾在羅浮山明福洞求學,山上有一株梅花樹乃數千年前種下,巨大無比。”


    “吹牛不打草稿,我不信。”看守員甲看了眼看守員乙。


    “我也不信,幾千年的梅花,那得多大呀?”看守員乙道。


    “我知道啊。從前開花的時候,我曾在樹下遊蕩。一陣風吹來,花瓣紛紛飄落,把我埋了二、三丈深。我奮力掙紮,在花海中潛行了三十多裏才能直起腰,又三十多裏才能伸出頭。從那以後,我的口、鼻、肚腹一片清香,所以從不生病……”


    “鄺露,你可以走了。”拘留所的一名警察過來打斷了鄺露正在吹的牛皮,對他說。


    半躺在床上的鄺露有些不信,道:“不留我了?我還沒住夠呢,這兒有吃有喝,無憂無慮,還有人聽我講故事,這麽好的地方上哪兒找去。”


    警察繼續道:“當然沒這麽簡單,你要想出去,還得給黃參議賠償10元醫藥費,並登報公開道歉。另外,在圖書館牆上亂塗亂畫損壞公物,賠償5元。”


    鄺露一聽,不僅要給黃熙胤這狗賊賠錢,還要公開道歉,一麵牆也值五元,簡直沒天理,憤怒地說:“那我就住在這裏不走了,不走了……”


    這時從外麵飄來一句話,“你在這兒住上癮了?不怕你家‘碩人’河東獅吼嗎?”


    鄺露心中一驚,暗道:“誰還知道我給夫人起的別號?”


    腳步聲漸進,鄺露定睛一看,“鐵橋!”


    趙和寧是趙引弓在杭州收容的第一個孤兒,當時她還是個七八歲的小孩子,生了病被遺棄橋麵,麵目黃腫,蓬頭垢麵,在三月的寒風中一絲不掛,身上還有些地方化膿流著黃水,看上去即肮髒又惡心。趙引弓見她氣若懸絲,卻還有些生機,不由得起了惻隱之心,用一件藍色哆羅呢的鬥篷裹著帶了回去,在張應辰的精心治療下總算是活了過來。


    在杭州站的日子裏,趙和寧跟著東華、西華、福寧、芙蓉、麗正、延和這六個十二歲以上的大孩子組成了“神之七人”,在趙引弓和李幺兒的教導下,出色地完成了新法養蠶的任務。不過由於年齡太小,她很快就被轉運回了臨高,進入芳草地“初號班”跟著小元老們一起學習。


    “初號班”的學生大都是跟著父母一起來的一代小元老,自帶席位和舊時空的見識,可以說是元老院未來承上啟下的一代領導者,是元老院教育事業的重中之重。因此像張梟這種畢業於舊時空知名大學的技術元老,在早年芳草地師資力量嚴重不足的情況下,經常被強製分配教學任務,跟這些學生在一起的時間非常多,關係也很熟。


    趙和寧見了張梟,有些興奮,“森塞,您的官兒升得可真快呀!以後可要罩著我喲。”


    張梟用四川話打趣地答道:“幺妹兒,嘴巴還是這麽甜,考試得了第幾名呀?”


    “哎呀,您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趙和寧有些臉紅,她入學時間比其他人都晚,又是窮人家的孩子,沒有一點文化底子,雖然也算得上勤奮刻苦,但在初號班上跟小元老們相比,成績一直是屬於吊車尾的那種。不過,她在初號班的日子裏,跟著小元老耳濡目染,漸漸地從一個自卑、沉默、缺乏安全感的小女孩長成了一個活潑、開朗、善解人意的陽光少女。


    張梟見趙和寧出落得亭亭玉立,風姿綽約,有些感概,道:“沒想到一轉眼,當年的小姑娘都已經長成大姑娘了,真是光陰似箭啊。”


    “咳咳……”李幺兒假裝咳嗽,提醒道:“還是先說正事吧。”


    張梟回過神來,道:“好,長話短說,這次約你們來是準備要下一趟基層。我上任時日不算長,也不算短了,現在城裏的事情大致已經清楚了,不過這城外的鄉下,對我來講,還籠罩在戰爭迷霧之下,非得親自走一趟不可。所以我想,既然如此,不如把醫療口、農業口、教育口的都帶上,有什麽事情一起商量好了當場就辦了,效率高。”


    “好,我也正想去南海的鄉下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地方推廣新式蠶桑法。”李幺兒之前在香山縣推廣蠶桑養殖,應該是碰了一鼻子灰,撞了南牆自然就回頭了。


    “你有什麽想法,不妨先說來聽聽。”張梟道。


    李幺兒說:“廣東的蠶種不行,蠶桑技術也不行,土絲不僅產量低,質量也很差。根據舊時空的經驗,必須要從源頭進行改進。但是單靠我們幾個單打獨鬥,是成不了事的,必須要有一個機構持續輸出人才和技術,才能起到推廣作用,所以我準備找個合適的地方,建蠶業技術學校。”


    張梟的想法和李幺兒不謀而合,“除了蠶業學校,還要有漁業、畜牧業、種植業,不如合辦一個南海縣農業技術學校。至於辦學經費,初步想法是從當地相關產業的稅收中出,教育部再撥一點也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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