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幾個打盹的客人麵露不虞,還有前後幾個不認識的鄉民幹脆嗬斥起來:“這係邊個來地細路仔,鬼叫嚇咪!”


    “吾籠裏雞勿下蛋唻,農個小赤老賠得起伐?!”


    ……


    一個背著藥簍,掛著許多七零八落物件,藥販模樣的男子在邊上解釋說:“這好像是黃大拿那地主家的傻兒子!”


    當然袁舒知並不知道黃溪是不是有個地主叫黃大拿,更不可能知道他的傻兒子是不是這一個。


    “去塘下十五文!”收錢的疍家妹報了個價。


    傻子先是掏出幾張一文兩文的紙幣買票,疍家妹當然說不夠啦,傻子就接著向外掏錢,這回拿出來的是一張有點眼熟的紙鈔,老袁沒看太清楚,看模樣似乎是張銀元券,但是這麵額卻是拾元的。


    這卻是少見了,元老院廢兩改元,銀元壹元的購買力非常之大。袁舒知每月的正式收入才不過幾元錢。平常生活中,用得多是“分”和“文”的票子。


    袁舒知眉頭一皺,他的記憶裏就沒有見過有拾元的銀元券。平日裏能見到的最大麵額的紙幣隻有壹元,這壹元的票子就相當於一千文,十元錢那就是一筆巨款了。


    這拾元麵額的票子是哪來得?他不禁有些疑惑。


    “這錢夠嗎?”傻子揚著鈔票說著正要把錢遞給疍家妹,忽然一個商販模樣男子劈手抓過了這張錢,急吼吼的說道:“兄弟,我幫你付船錢,這張錢給我得了!”


    他剛才罵傻子十分起勁,此刻突然要幫人付賬,態度轉變之快,令一船人愕然。


    藥販卻突然說道:“那位大哥,你拿的那是什麽錢,拿出來讓大夥兒瞧瞧?”


    小販卻隻把錢往懷裏揣,並不理他。一副撿漏得寶的表情。


    船後部坐著的一個穿著對襟“澳洲小褂”的髡發男子這時候慢悠悠地說:“換錢的兄弟,那錢是大宋新發的拾元票,一張能換十個大銀元。做人要講良心,你不能坑了這個小兄弟!”


    “你是哪來得野貨,管你屁事!”小販張嘴就罵,一副蠻橫無理的模樣。


    這髡發澳裝的男子微微一笑,說:“路見不平事,我當然要管。”說著從身邊取出一個腰牌來一亮。


    小販冷笑道:“你拿個牌子也想出來唬人?”


    旁邊的藥販卻接過牌子,看了一眼驚呼:“你是大宋職方司衙門的?!”說罷,趕緊勸小販:


    “自古百姓不和官鬥,你少說幾句罷!這是位大宋的官差!”說罷把腰牌遞了過去。


    小販接過牌子看了一眼,露出一副心虛但是又不肯落場麵的模樣,硬梗著脖子道:“誰知你這什麽衙門!你這麽說,這錢真的值十個大銀元?”說罷又把腰牌遞還藥販,藥販立刻把腰牌又還給假髡男子,整個過程很快,猶如蝴蝶穿花一般。


    “是真假不了。”這“澳洲幹部”一副從容的派頭,“你幫這位小兄弟買票可以,但是就這麽哄了他的錢去可不行。”


    這小販卻依舊是一副不肯認輸的模樣,道:“你說值十元就值十元?!這十元的票子從前市麵上就沒有過。他這麽拿出來買東西,是真是假都不知道。我出十五文幫他買票,換這一張不知真假的紙票,我才是做善事呢!”


    假髡男子這時好像看不下去了,起身說:“既然這樣,我就鑒定給你看,也請大家都做個見證。這位換錢的兄弟,把錢拿來我看一下。”


    小販猶疑道:“你莫不是要誆我吧?”


    “我是大宋的官差,豈能誆騙於你?”假髡男子一臉大義凜然的表情。


    小販這才將票子取出來,猶豫不定的遞了過去,還說道:“小心點兒,別給我弄壞了。”


    假髡幹部接過票子,從挎包裏掏出一個放大鏡,舉起鈔票對著光線,尋著什麽。不一會,便見紙幣上透光出現了一個模湖仙鶴,當即嚷道:“看見沒有,這就是新票子的防偽標誌!”


    在船的中後部展示了半圈之後,藥把放大鏡和鈔票要過去,又在船前麵展示了半圈。袁舒知看這紙幣上果然有仙鶴的水印,暗暗吃驚。


    “節目”演到現在,別人瞧著新鮮,袁舒知在底層廝混的時候是見慣了“仙兒”的,知道這就是場騙局。明托兒暗托兒。在航船、碼頭、客棧、路邊茶棚等外來客商經常出入的地方是常有的套路。專門誆騙過路人。花樣名目雖多,套路卻是一樣的。


    他知道這夥人都是團夥作桉,也不知道他們和船家是什麽關係,此時不宜聲張,隻是仔細觀察,記住幾人的麵目特征,以便事後再追查。


    真正令他吃驚的並不是騙局本身,而是眼前這張假幣。作為廣州市的公務員,有假幣在市麵上流通他是知道的,因為局裏專門開過會議通報過這件事,還通報了查獲的假幣的類型和特征。


    從通報的材料看,所有發現的假幣都十分粗劣,可以說是一眼假。除了在較為偏遠的地方誆騙鄉民之外,到大一些的集市上都會露餡。


    但是眼前這張紙幣不論是材質、花紋還是字跡,都十分接近真幣。要說不一樣,那就是圖桉和顏色和目前的紙幣不同。


    隻是鈔票隻是在他眼前一閃而過,袁舒知來不及細看,也無從獲得更多的細節。


    小販這個時候做出一副難堪又心疼的表情,不情願地掏出兩個銀元遞給傻子,心痛地說:“我就這些錢了,老本都掏出來了了!都給你吧,你這張錢也不知道真假,一張換兩塊錢,兄弟你賺大了!”


    作為“地主家的傻兒子”,當然是傻到給啥要啥,也不說不行,接過去笑嘻嘻道:“一張紙就能換兩個銀餅子,你們還說我傻,我看是你們傻!”


    假髡男子卻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繼續勸傻子:“你這錢不能這麽花,你該去錢莊或者銀行換成零錢,能換十個壹元大銀圓呢!怎麽就換兩個呢!唉唉唉,小兄弟,你這錢不是偷的吧?”


    傻子慌忙擺手道說:“不是偷得!不是偷得!我不敢!這是我哥給我喝酒的。”還做了一個傻乎乎的喝酒動作。


    假髡男子繼續問道:“那你哥是幹啥的?”


    傻子回答:“我哥是跟首長下鄉收錢的。”接著做打算盤的動作,“他那裏的錢多得數不清,給了我好多呢!”說罷又掏出一遝鈔票,模樣都差不多:“我哥給了我好多呢。”


    小販做恍然大悟狀:“原來你哥是元老的賬房,怪不得能搞到大錢!”


    藥販男子說:“我也要,我也拿兩個銀的跟你換一張!”


    他換了錢,拍著大腿一臉痛惜:“哎呀我平時都帶十幾塊在身上,今天卻剛好進了貨,錢都花光了!早知道就少進些藥物!”還衝著船上四鄰反複嚷嚷。


    小販和藥販二人一唱一和,鼓動四周的人“騙”傻子用一張鈔票換兩塊錢。一番操弄之下,船上的乘客中便有人上當。幾個穿著體麵,大約是家中略有錢財的商人富戶,大概以為這是天上掉餡餅的撿漏機會,便掏出錢來開始換,一張、兩張……有個商人模樣的,居然一口氣掏出十塊錢,換了五張的。


    要是有人拿的錢少過兩塊錢,兩個男子就要說他們太坑傻子,攔著傻子不接。


    兩塊錢畢竟不是個小數目,多數人身上是掏不出這麽多錢的,換不了也露出了羨慕的表情。這時,小販便“出主意”,要他們幾個人“合起來”換一張。


    既然這紙幣可以兌換十塊錢,事後大可以兌換了之後再按人頭分,這筆賬誰都算得明白,這下船艙裏沸騰起來了,好幾個人都在湊錢買下一張來。


    假髡男子卻是一副不肯“騙傻子”的正氣模樣,連連勸傻子:“你這張錢拿到城裏就能換十個大銀圓啊!


    !你怎麽去還給他們!唉唉唉!你哥知道了不得心疼死!”


    這一番鬧劇下倒有一多半人掏了錢,袁舒知粗粗一算,這一趟這夥人就到手了三十多塊錢,算是做成了一筆大買賣!


    眼見著換錢人沒了,到了塘下傻子便下了船,又過了兩個碼頭,藥販和小販也先後下船了。


    至於換到的幾些紙鈔,都被人小心翼翼的捂在懷裏,一個個四處警惕看著,害怕露白被搶。又到一處市鎮,卻是個大碼頭。正是下午五點多,船家便在此打尖。客人想登岸吃飯購物的可以自便,隻是要在天色落黑前回船。因為夜間航船還是要開行的。


    船一停穩,船上的乘客便爭先恐後的登岸而去,其中不乏幾個帶著許多吃食的富戶。船夫抽著煙管,嘴角冷笑。袁舒知心知他多半知道些什麽,便故意道:“怎麽一下有這許多人登岸打尖?”


    船夫還沒說話,疍家女笑道:“他們哪裏是去打尖,是去德隆兌錢,等著發財呢!”


    “發財不發財的,咱管不著,小全,你把幾個竹筒子都預備好,防著一會有人跳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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