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聲悶響,一小股白煙騰地而起,一簇火苗一閃而過,整裝彈被如期觸發,火帽在凸台和體重的雙重壓迫下被擊發, 瞬發的火焰穿過黃銅隔片中間的引火孔引燃發射藥,將鉛彈向上筆直的發射出去,竹筒前端砰然炸裂,大口徑的軟鉛彈輕鬆的穿過刀客的左腳掌,帶著骨渣和碎肉飛入半空。前麵開路的刀客捂著腳,慘叫著跌倒, 所有人都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驚的一愣,隻有魏銘辰不退反進, 快步上前, 那個刀客的左腳掌被詭雷擊穿已經血肉模糊,顯然不可能繼續前進,而為了照顧這個累贅的彩號,他最少還要留下一個人,他環視一圈四周,剩下的人都在靜靜的看著他,他很想留下這個家夥等死或一刀戳死他,但他不能,魏銘辰深吸一口氣,道:“留一個人送他回去,其他人繼續追。”


    魏銘辰心下隱隱有了一絲不安,前麵等待他的也許不是一隻負傷的土狗,而是一隻激發凶性的獨狼。


    “砰”的一聲炸響從身後傳來,徐桐停下腳步猛然回頭, 小型詭雷的威力大概與一顆十三毫米口徑米尼槍彈相仿,而槍聲的傳播距離大概三公裏多,如此清晰的槍聲代表敵人距離這裏不超過一公裏,即便田間野路蜿蜒難行, 但以他們這個速度行進,三十分鍾內就會被追上,看著前麵步履蹣跚的李百傾的背影,徐桐咬緊了牙關,戰鬥還是脫離,也許已經到了需要抉擇的時刻。


    他現在完全失去了方位感,連自己大致在什麽地方都很難判斷。不過他知道,自己距離任何一座縣城或者有國民軍駐防的主要村鎮都有相當的距離。敵人選擇在這個地方動手應該是深思熟慮過的,四周的空曠程度足以保證周圍的沒有澳洲人的軍隊可以快速來援。至於民兵鄉勇,不打上門他們是絕對不會出動的。


    看不到支援、敵情不明、地形不熟、沒有合適的裝備、攜帶傷員,眼前呈現出的一切都確定無疑的表明著己方的弱勢,如果隻有自己,徐桐憑借個人過人的體能和技術,有很大概率擺脫追兵,但在有兩人且一人負傷的情況下,不論戰、逃幾乎都是死局。


    李百傾從炮擊廣東起就充任澳宋在民間的眼線,數年來搜集情報, 配合行動,直到無血開城, 像他這種介入澳宋情報活動如此之深,幾經考驗,從未動搖,又在光複廣東過程中始終沒有暴露的人可謂鳳毛麟角,因為信任,所以重用,當他作為夥伴時是值得托付的同伴。但當他落入敵手,就會變成一顆點燃引線的炸彈,明裏暗裏,哪怕僅僅透露幾個名字都可能帶來巨大的損失,他知道的太多了。不能活著離開,就永遠留在這裏吧,徐桐的眼中突然流露出一縷凶光。


    似乎感覺到了什麽,李百傾突然加快了腳步,他奮力向前走著,絲毫不顧及腹部傷口的綻裂,邊走邊不停地說著:“我我還行,我還能走,我還能走”,伴隨著沙沙的腳步聲,徐桐自身後一步步的逼近李百傾,他的右手慢慢攥緊了斜插在後腰上短刀的刀柄,手心滲出的冷汗讓他感到雙手冰涼,他的呼吸也變得更加急促。似乎察覺了自己的行為毫無意義,李百傾漸漸收住了腳步,緩緩轉頭看向徐桐。兩人對視著,李百傾的目光中先是充滿了驚恐、憤怒、無奈、哀傷與祈求,片刻後,他的眼神漸漸變得坦然,終於輕歎一聲,低語道:“希望元老院對得起我這條老命。”


    在李百傾平和的目光中,徐桐的身體一僵,盟會上李百傾兩次大喊為他解圍的情景浮現在眼前,他的心一動,緊攥刀柄的右手徐徐鬆開,徐桐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放棄,或許是感恩、或許是不忍、或許是像午主任說的,人不該為自己沒做過的事情負責,徐桐自己無法理清自己的思緒,但他清楚,一旦決定,就不會改變。徐桐的呼吸一點點恢複平緩,緊繃的身體也慢慢鬆弛了下來,他伸出手,拍了拍李百傾的肩膀,在李百傾的肩頭留下了一個潮濕的手印,溫言道:“老李,別瞎想,我是說,這樣瞎跑不成,得想個法子。”


    徐桐說道:“我們兩個人捆著,誰都跑不掉,落在他們手上你我絕無生路,或受盡酷刑,或被當場斬殺,若受不住刑胡亂招供怕是還要連累家人,你我皆無退路,我有個法子,你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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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百傾蒼白著臉用力點了下頭,他隻能相信,因為他知道獨自逃亡才是徐桐最好的選擇。


    徐桐接著道:“我雖無法確切知道咱們現在所處何地,但大致是在柳風林左近,我給你擇一處地方藏身,為你做下偽裝,待追兵臨近,我迎頭打一下,引開追兵,待追兵走了,你就立刻離開。我剛才在高處大略觀察下四周,前方西側不遠有一條小路指向山下,看著像是樵夫踩出,不用管我,隻管向西,不可回頭,分兩路走總要比一路走生機大些,生死有命,看你我造化,若能平安歸去,徐某當與李兄抱壇痛飲。”


    李百傾嘴唇哆嗦了一下,道:“多謝徐”


    徐桐擺一擺手,道:“客套話不必說,時間不多。”


    說完徐桐將一旁破碎的外套撿起,從腰部、袖口、下擺幾處部位抽出幾根縫在衣服裏麵的布條,每根布條上都開著幾個插口,既可做為背帶或止血帶,也可作為偽裝帶。偽裝的重點是不要清晰的顯現出人體輪廓,重點在肩和頭部位置,徐桐先撮了一把較為濕潤的泥土,又從水囊中倒出少許清水,和了一把濕泥,抹在李百傾裸露的臉部、手部皮膚上防止反光,同時摘掉了他身上所有可能造成反光的物品,包括扳指和一個銅扣袢,然後將偽裝帶綁在李百傾頭部、肩部、背部,接著從附近找了一處低窪、植被覆蓋茂密,地處暗麵的樹叢將李百傾塞了進去,又從四周采摘了一些與植被狀態顏色相仿的樹枝和草束快速的插入偽裝帶插口,又用一些堆在李百傾身旁,遮蔽住他的身體,偽裝完成後,他迅速退後確認了下偽裝效果,在十米左右距離看略顯生硬,徐桐快步返回稍作整理,直到李百傾俯臥的身體輪廓和投影被完全模糊,在地形中不再顯得突兀,偽裝色與自然背景色接近統一,幾近融合,方才滿意的點點頭。徐桐抬頭看了看,天色漸暗,視線會變差,這對隱藏來說是個好事,在一個昏暗、斑駁的環境中即使一個老獵戶有時也無法短時間內分辨出一個靜止站立的人和一截樹樁的區別,但隻要給他足夠時間,一切蹤跡都逃不過他的眼睛,這種倉促的偽裝騙不過真正的老手,不要將希望寄托在敵人的愚蠢上。


    徐桐走到那樹叢旁,清理了遺留的痕跡,最後低聲道:“我走了,記著,無論看到、聽到什麽,都不要出來,忍耐,有機會不要猶豫,好運。”


    魏銘辰沿著足跡死死追著徐桐的腳步,魏銘辰看過埋設的竹筒詭雷,不大,可也不太小,光竹子的外殼就占去不少體積,而他知道上山前徐桐和李百傾都搜過身,雖不甚仔細,但卻沒有查出攜帶武器和多餘物品,就算夾帶有暗器,也不會太多,應不超過三個,魏銘辰一眼就看出了這種暗器的缺陷,太小,隻能進行點殺傷,隻有在人員較多且集中時埋設在狹窄處才有較大概率觸發,使用局限性很大,隻要稍微寬點的路麵拉開間距避開主路和可疑點,觸發概率就會大幅降低,但這種精巧的暗器恐怕坐實了對方是髡賊的暗探。


    魏銘辰等人分為兩列,走的更加小心,哪怕要忍受枝條的掛擦也盡量避開踩踏出的野路,常年野外生活的經驗讓他們走的並不慢,但前方再沒碰到阻礙,這讓魏銘辰有些疑惑,如果第二次遇到陷阱,會讓追兵更加謹慎和戒懼,能大大遲滯追擊的速度,為自己爭取更多的時間,甚至可能放棄追擊。他不確定究竟是自己無意間避開了陷阱還是對手放棄了抵抗。他並不知道徐桐隻是不願將最後一發詭雷浪費在可能完全無效的概率上,他需要每一樣裝備都能確實發揮應有的作用。魏銘辰同樣抬頭看了下天空,天色更暗了,當黑夜降臨,他將不得不放棄追捕,他必須加快腳步,他的時間同樣不多了。


    徐桐左手拿著一把枯樹枝,右手提著一根從半路上撿來的樹幹,樹幹一頭粗一頭細,粗的一頭直徑略大於竹筒的直徑,截麵處被刀挖了一個很深的凹洞,將詭雷的大部分插入樹幹,隻留小半截頭部,細小的空隙用濕泥膩死,外麵用綁帶潦草的沿外邊綁緊,做成一個短矛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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