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永承臉色變了幾變,將手伸出一截,猶豫一下又縮了回來,終未伸手相攙,但語氣卻也沒剛才那般衝火, 隻道:“小弟急了些個,言語間衝撞了師兄,師兄大人大量也必不掛懷,隻紅陽道乃是祖師傳承下來,到我手中若壞了基業,日後如何有顏麵下地見師父師爺?當年既要分家, 便定是有分家的道理,兒女大了自要分家析產,獨門另過, 強留一處到易起齟齬。以前諸般過節皆是小事,自不再提,近些年薛師兄也沒少提並肩合盟之事,我雖一直不允,但給總道的供奉也從未短缺。自家兄弟若受閑氣、爭盤麵,我紅陽道拉齊車馬和外人相打,也從不含糊,這與合盟又有何分別?小弟之意,還是各立門戶,總道與紅陽道互為犄角,守望相助的好。”


    八仙會的楊鐵肘聽了連忙隨聲附和道:“廖兄弟所言甚是,分家單過也是自家兄弟,自家兄弟嘛,啊哈哈, 也不用強捏在一處,平日裏我等還不是唯薛師兄馬首是瞻, 沒得兩樣, 還是各立門戶的好,各立門戶的好。”


    此言一出,立刻便得到了眾人的響應。會場中竊竊私語的聲音頓時放大了許多。既然有了開了頭炮,原本被懾於薛圖淫威的一幹會首也嘀咕著表示不願合股之意。


    薛圖的臉上略略浮現出不耐之色,但是他還是努力的矯鎮著自己,擠出笑臉道:“諸位兄弟!今這是大事,有什麽話大家放在明麵上,一是一,二是二,說個清清楚楚,也免得日後落下什麽話根、徒然惹氣。”


    有機靈的會首,見薛圖麵色不善,眼露凶光,知他已起了殺心,不敢再跟著反對,隻閉嘴不言,伺機而動。有的見機不妙,便謊稱自己要“上茅廁”想溜之大吉。沒料想這裏四麵都布下了哨兵, 剛到門口又被人“請”了回來。


    木石道人見場麵沸揚, 輕咳一聲道:“古人有雲:萬人操弓, 共射一招,招無不中。如今髡賊勢大,若不合力而為,豈不為髡賊逐個擊破?。將來兩廣光複,大家各有前程,還需在這蝸牛角上紛爭麽?”


    一宇混元道的陳四麻子聽了,立時長身站起,一腳踩著椅子,一腳踏在桌上,高聲叫了起來,道:“什麽各立門戶?這在座哪家不是總道遺下的香火,不都是傳自三清道尊,本來便位屬一門,便是佛香會,那也是佛道一家,不分彼此。現如今各處你燒一注香,我插一杆旗,開了這許多門派、堂口,每家都是香頭的光亮,頂個屁用,要我說,大道歸一,何分彼此?我看木石道長說的在理!奉薛師兄為主,各家並入天門道神會,哥弟們都做個頭領,待朝廷有了恩賞,混個前程,豈不快活?”


    廖永承斜眼橫著陳四麻子,冷冷道:“是真要結夥抗髡還是要吞並他人擴充自家勢力,各人胸中一把尺,人心量人心,自家肚中有數,旁人養的狗子吃了幾斤屎忙著搖尾巴,我自不知,隻我這裏一個銅板也瞅不見,給人舔腚溝子的事我也幹不來。”


    陳四麻子聽了立時大怒,跳下桌子掙巴著便要上前撕捋,好歹被周遭幾人強行拉住。


    薛圖聽到此,不禁皺一皺眉頭,道:“師弟何必惡語相傷,現如今大敵當前,外人還未相打,莫不成我等自己倒亂了起來。”


    廖永承挺起胸膛,大聲道:“要說打髡賊,我廖家沒得二話。當日與髡賊相打,我廖某人從未服過,帶著道眾團丁纏打了幾回,江湖上提到虎尾鞭廖永承誰不得挑大拇指讚一聲好漢,但要說棄了祖宗基業依附他人,我廖永承還沒這般不肖,這幾年薛師兄該說的話也都說盡了,今天這場合也不必浪費這吐沫星子,兄弟家中還有許多雜務,急等著要回去料理,這裏少陪,先行告退了。”說完一推桌椅站起,隨侍的八個弟子、頭目立時也都立起,一撥人便要離去。


    八仙會的楊鐵肘身子動了幾動,似是也想站起,但晃了晃,身子又縮了回去。


    薛圖未料到廖永承幾句話不對付說走就走,不由怔了一下,隨即不悅道:“就算不願合盟,師弟也當留下觀禮嘛,何必這般著忙離去,何事這般匆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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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石寨主關何冷哼一聲道:“今日會議便是尋常弟兄都不實告地點,這麽忙著走,怕不是心中有鬼,做了什麽虧心事?若要舉告,這許多人,也算是一件老大功勞呢。”


    廖永承大怒道;“好你個青鬼關何,莫要含血噴人,你們這點把戲騙得誰來,這幾山幾裏哪裏瞞得我去,我若當真要告官,必定早早埋伏下人馬圍山,隻在人齊之時便一網打盡,萬不教走脫一個的,哪裏還能留你在這此饒舌。”


    關何卻不住嘿嘿冷笑,道:“哦?原來廖兄弟思謀了很久啊,知道人齊便抓,很好很好。”


    廖永承氣得臉色通紅,不再多言,轉身便要離去,卻不料斜刺裏閃出一人,道:“師父,薛師伯說的在理,諸位尊長均在,我們先走,也是容易惹人閑話,莫不如留下看看也是好。”廖永承轉頭看去,確是自己二弟子柳駿,不喜道:“觀什麽禮?話不投機半句多,留下來不過是徒增人厭憎罷了,我們走。”說完卻見柳駿並不移步讓路,隻穩穩站著,立時便心下一動,目光漸漸變得陰寒,冷冷逼視著柳駿,柳駿卻並不與他對視,隻將目光移開看著他身後。


    突然廖永承身後一人高喊道:“師父,事已敗了,不如便實說了吧。”


    廖永承心頭大震,猛地一回頭,卻見是自己四弟子王運山。


    王運山看也不看廖永承,大踏步走到場中,噗通一聲跪下,用袖子一擦眼睛,薑蒜立時抹進了眼中,滾滾流下兩行熱淚來,他自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雙手高托,膝行幾步,呈給薛圖,哭訴道:“薛師伯,弟子出首,我師父私下常與我等弟子言說,如今髡人兵強勢大,早晚江山易主、風雲變色,久存帶甲投髡之心,前些時師父與下北台工作組長夜談良久,隻言摸清門路,便要賣友求榮,待群豪畢至之時便要一舉破我大道,隻這次匆忙,未及布置,這便是師父寫與髡偽縣長之降書,弟子在半路截殺了送信的工作組員,方得此信。古語道家有錚子不敗其家,國有錚臣不亡其國,我雖與師父情同父子,但我兄弟如何能眼看師父行差踏錯誤入歧途?況此事關係我大道萬千兄弟身家,自古忠孝難兩全,弟子不得不做此背師之事,心中直如刀絞,但隻求薛師伯念在我師父往日勞苦功高,又可憐我等弟子一片孝心,饒恕師父一念之錯,我願身代師罪,以稍減其罰,還請薛師伯明鑒啊!”說完不住磕頭。


    薛圖聞言大驚失色,忙接過信來,展開觀看,接著麵現悲色,輕歎一聲道:“我是絕不信廖師弟能行此叛道背幫之事的,隻現如今薛某心亂如麻,難做決斷,這書信請大家相互傳看,為薛某參讚一二。”說罷將書信遞給頭桌上幾人。


    接著道:“但如今事體未明,薛某也不好自專私放廖師弟離去,這樣吧,師弟且請到後院稍事休息,待我等查明之後再還廖師弟一個清白。”說完一揮手,立時身後幾名嘍囉各出刀劍逼住廖永承幾名隨從弟子,又見大殿中奔出幾個站班的嘍囉,各舉槍棒,向廖永承直逼過來。


    廖永承聽到此處肝膽如焚,不由目眥盡裂,薛圖如今圖窮匕見,廖永承自知再無退路,如今唯有殺出山門,與門外攜來數十子弟匯合方有一線生機,當機立斷之下,往腰間一摸,掣出一條九節虎尾軟鞭,正待廝殺,忽聽耳畔嗚的一聲,一柄小兒拳頭大小的鐵錘夾著一道惡風,自身後猛地襲來,沉沉地砸在廖永承後腦,顱後傳來哢嚓一聲骨折脆響,擂的頂骨斷裂,整個後腦瞬時塌陷下去,廖永承身子一晃,向側方重重撲倒,腦袋咣的一聲撞在身旁一張條案桌麵之上,又被反作用力咚的一聲彈起,又當的一聲再次落下,至此上身趴伏在條案上再無聲息。顱內鮮血自難瞑的雙目、鼻孔、嘴角中慢慢滲出,在桌麵上一點點蕩漾開去,順著桌邊、案角涔涔流下,將桌前地麵徐徐洇濕。


    廖永承的身體猛地倒下,身後柳駿的身影一下突顯出來,他手提著鐵錘,錘頭上的鮮血答答的滴下,他的臉龐上、衣服上迸濺著細密的血點,顯得猙獰可怖,他努力擠出討好的媚笑,說道:“廖永承私賣同門弟兄,妄圖以力相抗門法,其罪當誅,按道法門規當天雷誅滅,死於順刀之下。”


    事起不測,院中轟的一聲,所有人都幾乎同時站起,神色或驚懼、或震恐、或興奮、或喜悅,但聽一陣梆子響,佛殿內、山門外埋伏的嘍囉悉數湧出,將眾人圍在核心,讓眾人不敢妄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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