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漸濃,梆子聲響起,已到了起更時分。梧州城外的田野間,一支小小的隊伍悄悄地向梧州城前行。


    這支小隊伍清一色穿著黑衣,臉塗鍋灰――和鄉間活動的土匪別無二致,這樣的小股隊伍時常可見,路經的村落鄉勇已經見怪不怪,若無靠近村落的敵對行動,夜間是不會有人告警的。


    這支小隊伍便是宋銘的人馬了,按照事先的安排,入夜時分他便帶著隊伍從白天潛伏的山地啟程,直撲梧州。


    按照計劃,蔣鎖將帶著內應在城牆上接應他――地點是梧州最為冷僻的大雲門附近。這裏在澳洲人進攻梧州的時候遭到了大量火炮轟擊,城牆毀損嚴重,雖說後來解邇仁組織難民壯丁修複城牆,基本將城牆修補完整,但是原來的譙樓、窩鋪、馬麵、女牆、垛口等防禦設施大多沒能修複或者修複的十分草率。部分大的豁口上的城牆修補也沒有達到原來的高度,而且北向城牆下隻有壕溝,不論是越過壕溝還是爬牆都容易些。


    最關鍵的是,易浩然等人在城中的打探,知道大雲門的守備力量最為薄弱。這裏原來是第二中隊駐防,第二中隊出發接應船隊之後,負責警戒隻有伏波軍一個班並偵緝隊一個小隊,不足五十人駐防――夜間這裏的駐防力量還要少一半。


    這僅有的警戒兵力都集中在大雲門和周邊。也就是各處城門之間的城牆,基本上是無人值守的,隻有遊動哨和定時的巡邏隊。隻要動作夠快加上一點好運氣,就能輕鬆的逾越城牆不被發現。


    此刻大雲門往陽明門的城牆上,偵緝隊的兩個遊動哨正在巡邏。他們都是梧州戰役前後被收容的潰散的明軍降丁。安置在偵緝隊裏當些雜差混口飯吃。


    王肯和麥當久混行伍,兩人雖然不是同姓,但是投緣,便結為了異姓兄弟。被澳洲人收編之後也是一同當差。


    當偵緝隊待遇菲薄,隻不過是口飯吃。二人自然不甘心。一直琢磨著如何“撈一票大的”,然後便一走了之。


    有這般想法的老**,自然逃不過易浩然的慧眼。他通過蔣鎖和其他人,幾次試探,認為他們可用,便用“擒斬真髡,立下奇功”這個香餌把二人拉上了船。


    易浩然並沒有在城內發展很多內線,苟二提供給他的城內可發展的舊明殘部雖多,但是他十分審慎。自古密謀敗露的,大多是內部有人叛賣。拉進陰謀的人愈多,失機走風的可能性就愈大。


    故而易浩然入夥之後,定下的前提便是隻拉攏發展那些關鍵性崗位上的人,無關緊要的一般人員,


    王肯和麥當因為是久駐大雲門,亦是關鍵性的人物。今天一早,他們就得到消息:今日要動手,要他們晚上巡哨的時候,設法接應。


    若是平日裏,第二中隊駐守大雲門一帶,夜間遊動哨都是一個國民軍配一個偵緝隊。要想接應,要麽拉國民軍下水,要麽半路上把他幹掉。兩者都有很大的風險。相比之下,今夜就沒什麽難處了。


    因為人手短缺,偵緝隊不但要單獨巡邏,巡邏的長度也增加了,這樣被發現的可能性愈發低了。


    眼瞅著城內打了二更三點,兩人對視一眼,便將手中的提燈舉高露出馬麵,如此這般三次。發出接應的信號來。


    按照約定:他們從二跟二點開始發這樣的信號,若沒有回應,隔一點再做一次,連著三次若是沒有回應,這事就算黃了。


    信號發出後不久,便見城下傳來蛙叫聲,三聲緊,三聲慢,最後又是三聲緊。


    二人對視一眼,來了!當下麥王肯將燈籠再次舉起,確認收到。麥基從不遠處埋藏在守城物資堆裏的幾捆繩索拿出來,在城垛上係好,拋了下去。


    不多片刻,便兩個黑衣人背著刀盾從垛口上爬了上來,雙方並不交談,上城人員放下繩索,從縋城而下,迅速隱沒在城下的街道中。


    二人看得暗暗心驚:這是什麽人馬?居然如此精悍!正在疑惑間,最後上城的人一招手,低聲道:“你們,過來!”


    兩人心驚膽戰,趕緊迎了過去,不由自主的點頭哈腰:“見過老爺……”


    “這裏就由你們看守,過一會城內會亂起來――你們不用害怕,安靜等著便是,這裏不會有人來得!”說完這幾句,他敏捷的縱身一躍,拽住繩子滑了下去。


    幾個小時前。


    “這就是三總府的戲箱?”劉有望看著壯丁們在常青雲的指揮下把八口大箱子抬了進來。


    “正是!”常青雲笑道,“老爺您到解首長麵前一番話,就把事情給辦成了!”


    劉有望腆著肚子,笑眯眯道:“不錯不錯。快把箱子都抬到後麵去,一會我要仔細瞧瞧,都有些什麽花樣!”


    他今天的感覺極好,一番花言巧語騙得解首長答應把戲箱給他不說,言辭中對他似乎很有好感。幾口戲箱算不得什麽,不過是消遣的玩意。這首長的器重可難得!這些年來他在好幾位首長手下都辦過差事。都沒得什麽好臉。自己資格很老,職務卻始終上不去,就算熬年資也比別人差了好幾截。


    這讓他始終耿耿於懷,沒想到自己在這管營的差事上卻發達了!不但酒色財氣享受不盡,也撈了許多的財貨。最讓他感到高興的是,自己居然有了常青雲這麽一個好師爺!


    過去他對師爺並無好感,隻覺得就是給當官的出出主意,滿肚子壞水的書生罷了。但是這真得用上了,才發覺妙不可言――真是太好用了!比起他參加過的讓他打瞌睡的“培訓班”,這師爺才真正管用。說話又好聽,真是個人才!


    看來澳洲人也是自視過高了,有些事情還是大明的法子好。


    常青雲卻道:“老爺還是莫要去看……”


    “噢?這是為何?”


    “這些戲箱都閑置了幾十年了,搬運出來的時候雖說外表都完整,但是裏麵的情況尚不知曉。這幾十年的老東西,又都久貯在大庫之內,恐怕會寄附著什麽邪崇之物。”常青雲一本正經的說道,“且派人去了女人馬桶和月經布來,做法破一破……”


    劉有望大笑道:“老常,你可真會瞎掰!這世上哪有什麽邪祟之物。我們元老院不信這個……”


    常青雲堅持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您老人家是官身,萬一衝撞了,於官運有礙。”


    這句“於官運有礙”觸動了劉有望。這些年他一直升官無望,心裏也有很有想法。如今剛剛有些盼頭,的確沒必要爭這一時之氣――萬一真有什麽邪祟呢?


    “那好,這事就歸你辦了。弄好了再和我說一聲!”


    “豈止是說一聲,”常青雲笑道,“這些物件到手,待到做完法,取出戲衣頭麵,今晚便叫班子唱幾出――都排了好幾回了,這回總算不用清唱了。”


    “這個,不大好吧。”劉有望道,“明天有糧船隊到,咱們這大張旗鼓的唱戲,傳出去不好聽……”


    其實他的心裏早就癢癢的很,按耐不住了。


    “這糧船隊的事又不幹你老人家什麽事。再說了,我這裏還有一計。明日糧船隊卸貨完畢。您老就去見解主任,就說這是梧州百姓的天大喜事,不如讓戲班子在城中搭台演出,慶賀一番……”


    “這倒是行!”劉有望想,這常師爺真是厲害,一件事換個說法馬上就不同了。不過他還是沒明白:


    “可這是明天的事啊……”


    “明天要演戲,今日不得彩排一番?”


    劉有望哈哈大笑:“說得好!說得好!常師爺您老真是個人才!你跟著我好好幹,等老子發跡了,將來也給你弄個幹部當當!”


    “多謝老爺提攜!”常青雲陪著笑道,他急匆匆的離開,


    他回到戲班子所在的院落,戲箱都安置在後院的倉房裏。他悄悄將其中一口戲箱打開,箱子裏亂七八糟的的確堆著不少戲裝頭麵,下麵已經塞滿了火藥硫磺。八口箱子便是八個大炸彈。


    火藥硫磺都是蔣鎖這些日子來偷偷搜集的――梧州大戰之後,散落在外的火器火藥為數不少。從三總府抬著箱子出來的半路上就掉了包。這次去抬箱子的,全是他們的人。


    常青雲將其中的戲服頭麵都拿了出來,堆在桌上。又將火藥包扯破灑滿箱子――到時隻要將火把丟在箱子上就能引燃了。


    這一切都收拾妥當,他將箱子鎖上。舒了口氣。


    他吩咐人將箱子都抬到廊簷下,擺上剛剛弄來的月經布和馬桶,算是在做法。並且關照說,今晚不許觸碰打開箱子。


    常青雲回到前麵,看到幾個杠夫正在喝水擦汗,幾個人交換了下眼神。常青雲知道三合嘴營地裏一切正常,隻等發動。而此刻劉有望的小廚房裏熱氣騰騰,人影幢幢。大約是在為他晚上的享受烹調美食。他聽到營地裏的更樓上打了起更的梆子聲,嘴角微微一笑,這大約就是劉有望的最後一頓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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