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這句話讓馮海蛟眉頭一擰,厲聲喝斥道:“這麽說,你是想跑就跑嘍?!”


    嘍囉大驚失色,連連磕頭哀求:“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啊!”他老婆雖然被綁著,也連連跟著磕頭哀求。


    馮海蛟嘴角冷笑,道:“都拉下去,全部砍了!”


    親兵們立刻便來拉人,圩場上哭叫聲一片,有叫“饒命”的,也有喊“冤枉”的,旁邊的嘍囉們也覺得這樣處置太過,雖然他們都是“新弟兄”,總也在一個鍋子裏攪過幾個月馬勺。但是他們都懼怕馮海蛟這個煞星,無人敢上來求情。眼瞅著幾個人被拉了過去,親兵們揮刀斬下,頓時落下四顆人頭。腔子裏鮮血直噴。


    親兵甩幹刀上的血跡,正要過來拉人。畢軒盛卻從後麵擠了出來,氣喘籲籲,一副狂奔過來的模樣,勸道:“老爺!老爺!他們縱然有千般不是,您老大人有大量,饒他們一條命……”


    馮海蛟不耐煩道:“大戰在即,臨陣逃脫是當如何處置,先生比我更清楚吧?!”


    畢軒盛一躬到底,做出十二萬分的謙卑,道:“老爺!隊伍要開拔,夫妻一場,眷屬前來相送亦是人之常情,若要斬首,未免處置過重了……”


    “這麽說我是冤枉他們了?”馮海蛟瞪起他的黃眼睛,問道。


    畢軒盛趕緊道:“老爺言重了。倘若他們真是意圖逃走,學生斷不敢求情。隻是眼下正是用人之際。眷屬相送,動搖軍心卻是實。念在他們都是新來的弟兄,不懂規矩,教訓他們幾軍棍也就罷了。何必殺人呢。”


    馮海蛟見圩場上的眾嘍囉麵露不忍之色,加上畢軒盛又卑辭求情,不便再發作,便道:“既然你為他們講情,便饒了他們的性命。”說著他叫來親兵隊長,“死罪可免,活罪難饒。這些個人,不論男女每人打八十軍棍!以儆效尤!”說完他用鼻子重重的哼了一身,才提著馬鞭回府邸去了。


    畢軒盛見親兵隊長取了軍棍來,要將一幹人捆打。便道:“這裏有女人,軍棍打了沾晦氣,弄些竹條子抽便是。”


    眾嘍囉知道他是借著“晦氣”以輕代重,紛紛用感激的眼神目送著這個過去被他們視作“外人”的年輕師爺離開,接著大家也都散了,各忙各得事情去了――誰都怕自己成為下一批被宰得雞。


    圩場上,十多個嘍囉和他們的母親、妻子、姐妹,被親兵們捆了丟在地上,軍棍竹條劈啪起落,滿場都是哀號聲告饒之聲。四具無頭的屍體被棄之一旁,血把泥土染地烏黑。


    馮海蛟的搬家行動又拖了一天,直到第三天一早,船隊才逐次出發。他和手下都是吃慣了水上飯的人,船備得足,又熟悉航道,雖說擔心澳洲人半道伏擊,一路上不免提心吊膽,航行倒還順利。


    辛勞楠的莊子位於陽山與鄰縣的交界處群山裏,曆來是三不管地區,此地原有瑤民村寨,後來為官兵剿滅大半,又遷入了不少外來的客家在此耕山,形成了漢瑤雜居的局麵。


    辛勞楠家世代半農半匪為業。辛家莊所在的地方,名喚雷打坡,實際上是崇山峻嶺之中的一座孤峰,四周都是山溝峻穀,峰頂地勢稍平,又有水源。便成了村寨聚居之地。


    要上雷打坡,隻有三條道路。馮海蛟走得便是最方便的一條。從連江畔的胡灣下船,沿著黃丹溝一路上行二十裏,就可以到雷打坡的頭道寨門下。


    馮海蛟的船隊一路平安無事,在胡灣棄船登岸。隊伍沿著黃丹溝一路向上前行。黃丹溝地勢並不陡峭,峽穀兩麵叢林密布,穀底是潺潺溪水,一條沙石小路彎彎曲曲沿著溪水向深處延伸而去。風光端是秀麗。


    然而馮海蛟一行人卻無心欣賞沿路的景色。雖說從胡灣到雷打坡隻有二十裏路,但是隊伍連腳夫、眷屬在內,足足有四五百人,還帶著許多箱籠。


    箱籠細軟很是沉重,沿著山路搬運,消耗的氣力遠比平地上也大得多,幸虧這裏的山勢尚不陡峭,路途也不艱險。一路走走歇歇,從中午出發到傍晚才走了不到三分之一的路途。已將腳夫和嘍囉們累得夠嗆。隨隊的婦孺除了大頭目的眷屬有轎子乘坐之外,其餘都是步行,總算路途尚不遙遠,雖然一路上隊伍走得稀稀拉拉,到天黑前也大多到了宿營地。


    馮海蛟一路坐轎,到得宿地,隻見人馬東倒西歪,各種箱籠貨物丟得滿地都是,有的包裝都破綻開了,營地四周也無人警戒,嘍囉們要麽歪在地上休憩,要麽就著涼水啃幹糧,不由的一陣氣惱,又是叱罵又是鞭打,好不容易才把人從地上都趕了起來。四麵派上崗哨。這才回到草棚下休息。


    歇下不多片刻,便頭目來稟告,說隨身攜帶的糧食不多,如今不夠吃了。


    “出發之前,不是每人都發了十天的幹糧麽?如今才過了六日,怎麽已經不夠吃了?”


    “幹糧是發了十天,可是隻有兵丁才有,不少人都是拖家帶口……”頭目為難道,“還有那一百多夫子們,因為要搬運貨物,也帶不了幾天幹糧。”


    “腳夫不說,各家的家眷難道自己就不備幹糧?”


    “小門小戶家裏都缺糧,備不了多少。”頭目道,“依小的看,是不是明日一早便派些夫子回胡灣去搬運些糧食。”


    留在胡灣的船上還有幾百石糧食――因為沒有人力可以搬運了,隻能先留在船上派人看守。


    馮海蛟猶豫了――倒不是他不舍得這些糧食,而是一旦要派腳夫去運糧,這些細軟箱籠便要在這半道中拋下一部分來才能繼續前行。當然了,到山寨之後,還可以再派人來取。不過箱籠都是金銀細軟,丟在這山穀裏他不放心――哪怕派人看守也不行,這些東西足夠人起黑心了。


    “叫大夥忍一忍。到得莊子上,有酒有肉,敞開著吃!”馮海蛟急著上山,一來隻有到了山寨才能保證安全,二來他也急於要見到詹師爺,聽聽他的消息――特別是官兵的消息。


    對於眼下的馮海蛟來說,詹喆堃的熊督師的師爺這個光環成了他的救命稻草。他知道自己躲到辛家莊亦不過是苟延殘喘,等到他們平定了連陽三屬,自然會騰出手來收拾自己。


    要活命,要繼續當他的“陽山三霸”,唯有朝廷可以依靠。


    然而這些日子的流言卻讓他惶惶不可終日,因為盛傳熊文燦已經被朝廷革職拿問,恐怕性命不保。一旦熊文燦被斬首,詹喆堃自然也就沒了價值。新來得督撫還能不能想到他這“孤忠”,這是要大大的打個問號。


    正在煩憂,有人過來稟告:“辛家莊派人來了。”


    馮海蛟精神一振,道:“來了多少人?”


    “三個人。”


    聞聽隻來了三個人,馮海蛟不覺暗暗失望,他原以為辛勞楠會派人帶著酒肉來犒勞,這樣至少可以讓手下的勞頓和怨氣少一些。


    “叫進來。”


    進來一個山民男子。此人馮海蛟認識,是辛勞楠的親信。


    “小的黃大橋,參見馮老爺。”說著他在地上磕了個頭。


    “請起。”馮海蛟擺出一副“官體”,明明很想開口,卻硬是沉默了好一會才開口問道:“你是從辛掌櫃那裏來得?”


    “是,老爺。”黃大橋恭恭敬敬道,“小的奉我家掌櫃之命,特來迎候馮老爺,也給馮老爺帶個口信。”


    “你說罷。”


    “一是辛掌櫃問老爺要去多少人,得有個數目,他好安排食宿……”


    馮海蛟暗暗想這老狐狸倒是精細!大約是怕我人多會反客為主。


    想到這裏他故作傷心的歎了口氣,道:“實不相瞞,這回孫兄兵敗殞命,大大的折損了我們弟兄的威風。自古共富貴易,共患難難。原本來投的各路弟兄走了不少――我也不好挽留。如今隻剩下原先的老弟兄還能跟著我。”


    黃大橋恭恭敬敬的聽著。


    馮海蛟做出一副前途無望,灰心喪氣的模樣,“我手下的弟兄還有一百多人。加上眷屬,亦有小三百人。隻是兄弟這回從青蓮圩出來投奔辛掌櫃,一家一當都帶來了,所以雇來二百多民夫相隨。這些人到了寨子裏賞他們吃頓飽飯便可打發回家,無需多預備糧食。”


    這番話虛虛實實,真真假假。他的隊伍人數眾多,這是瞞不了人的,就算現在天黑黃大橋看不清,明日一上路,辛勞楠的探子有充分的時間來清點他的人數。


    好在他的隊伍裏確實眷屬眾多,雖沒有近二百人這麽多,至少亦可打消辛勞楠的一部分疑心。他說手下老兄弟有一百來人,這也是辛勞楠知道的舊事。隊伍裏箱籠眾多,多數人都在搬運,這也是事實。


    “是,小的回去就轉告掌櫃的。”


    “既然有一,自然還有二,辛掌櫃還有什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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