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高這地方彭壽安是知道的――澳洲人的老巢。去臨高讀書說得好聽,不就是要讓他兒子做人質嗎?莫說是到臨高,就是要他送孩子去廣州他都不願意――這一去哪裏還出得來!


    自己和老妻是人到中年才有了個寶貝兒子,擔驚受怕的養到九歲。指望著以後為自己養老送終。真要去臨高,也不知道幾年才能再相見,就此永別也未嚐可知……


    彭壽安顫聲道:“下官這幾年雖然沒有大貪大惡,但也多多少少收了幾千兩銀子的好處,這筆銀子下官全數退還,還有自宦囊積攢的一點薄產,都情願獻給元老院,求大人放過我家小兒。”


    “元老院不求人人都能出淤泥而不染,何況你過去是明國的官兒,與大宋無幹,你在陽山名聲尚好,所以我也不追究這些往事了。銀子,你自己留著便是。我也是支持的。但還是那句,你兒子該是讀書的年紀了,去臨高好好深造,將來做我大宋的棟梁。”


    這是毫無商量的餘地了,彭壽安再也顧不得“斯文體麵”,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咚咚地磕了幾個響頭,哀求道:“小兒年齡尚小,請大人寬限幾年!”


    黃超見這半老頭子為了兒子居然不惜下跪懇求,心裏不覺慨然。,忙扶起他來:


    “哎,哎,何必如此!何必如此,他隻是去上學,又不是去什麽龍潭虎穴――臨高本地的孩子,七歲就要上學了,有的沒有父母隻能寄宿在學校。再者,以你的身份,你家孩子到了臨高,我們也會派好好照應的。”


    彭壽安知道自己兒子是免不了當人質的命運的了,此時他已經是淚流滿臉,道:“我兒年紀尚小,懇請大人遣幾名得力可靠的家人隨其一同前往臨高,也好有人照顧小兒。”


    “在臨高讀書,過的是集體生活,住有宿舍,吃有飯堂,不過孩子既小,要有人照顧也是理所當然的。本來是應該讓你去送的,一來好讓你放心,二來你也好看一看我元老院治下的民安國富景,不過陽山現在百廢待興,實在離你不得,你就找幾個可靠的人去送一送――你妻子若是願意去,也無妨,至於其他的,我自會幫你安排好。”


    彭壽安心道這下不光是兒子要陷進去,連老婆也跑不掉了。再一想自己身在不測之中,周邊又到處是土匪流寇,就算這黃元老此刻放他們全家自行離開,他們也不敢上路。臨高雖是澳洲人的老巢,到底還是一方平安之地。


    自己反正這個“附逆”的罪名跑不掉了,想跑路又不敢,心中糾結萬分,他低頭道:“謝大人恩典。”


    “你選一下要送去臨高的家眷仆役――我勸你不要帶太多仆役,臨高有奴仆稅,帶多了都繳稅,你那點銀子都填不了。與你老婆說,到了臨高,且先買房,不拘哪裏先買了再說。不然怕是連租房都租不起……”


    “多謝大人關懷。”彭壽安心裏極亂,不知道老婆孩子這一去禍福如何?手下的家仆雖有幾個,靠得住的隻有一個老仆――身子還不大好……


    黃超見他麵色沮喪,安慰道:“你也別太傷心,你家兒子是去讀書,過年的時候總會回來看你便是,等局勢安定了,也可以批你假去臨高看他。”


    早在陵水的時候,黃超就搞過幾次半強迫地讓當地實權人物的兒子兒女去臨高讀書的事。一旦質子輸誠之後,泰半也就不敢妄動。最重要的是,質子到了臨高,幾乎不可能不被這樣的“大千世界”所改造,用不了半年一年,便和家裏大人的世界觀、是非觀大相徑庭,學成歸來的二代們大多元老院的忠實擁護者,即使不是擁護元老院,至少也擁護元老院的生活方式。而且二代們學習一二年回來之後,學問見識都遠超寨內子弟,由此造成他們的父兄話語權大幅度上升,於是寨中稍有頭臉之人,都爭先恐後要送子弟“留學”。在黎、苗寨內推廣新式教育便水到渠成。


    原本他並不急於要做這些工作――準備等環境稍微安定之後再辦,但是彭壽安投降之後態度曖昧連帶著許多投降的官員都有些磨洋工的意思。


    當初留用這批人,無非是因為他們對本地情況很熟悉,有相當大的利用價值。如果都這種態度,這留用就毫無價值了。


    相比之下,周良臣雖然投機的味道十分濃厚,但是他願意辦事也能辦事。


    所以這回他決定好好的敲打一番以彭壽安為首的這批投降官吏。便下令將他們的家眷移送臨高安置。


    家眷出發的日子定在三天後。黃超準他們收拾準備一下。回到住所,彭壽安就發現院子裏少了個人。仔細一看,才發現是自己的師爺不見了。


    這位師爺,原可以不必留在本地――去留自便。但是他擔心路途不安全,便留在了彭壽安身邊。


    一問,才知道,師爺因為貪汙嚴重,已經被抓去縣衙大牢了。


    師爺賺些灰色收入,這是官場上陋規,彭壽安也不覺得意外,隻是這抓捕顯得十分突然。他心中一驚:“莫非是殺雞儆猴?”


    “他貪了多少?”彭壽安問家裏的老仆人。


    “聽說有四千多兩。”


    一聽說這師爺居然聚斂的數目和自己不相上下,彭壽安的氣就不打一處來。問道:“他怎麽貪得了這麽多?”


    “他經常偷偷地拿縣衙大印出來給人蓋章,勾結本地土豪強占土地。”老仆說道。


    “我怎麽不知道?你們知道怎麽不說。”彭壽安對於豪強占地的事是大體知道的,他自己不願意幹這事,又不願意開罪本地豪強,便一直裝沒看見。


    “這事做得很隱蔽。這次是鄉民告狀才被澳洲人查出來的。”老仆說,“聽說贓銀都藏在陽山縣衙的後花園裏。”


    難怪這家夥三天兩頭到後院去“吟風嘯月”,原來是去埋銀子的!


    彭壽安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便交待起兒子去臨高讀書的事情:“過幾天麟兒要去臨高讀書。夫人也要去。我這裏沒什麽可靠的人相托。你替我一路多照顧他們。”


    老仆吃驚道:“去臨高?那可是在瓊州島上,距離這裏怕不要好幾百裏!”


    “不礙事,這都是澳洲人的意思。他們自然會沿路安排一切。隻是到了臨高,就得萬事靠你了!”


    “小人知道了。”


    “你在男女仆役中選兩個得力忠厚之人跟著去--這一去路途迢迢,山水阻隔。麟兒還是個孩子,夫人又是女流,都要靠你照應了!”


    “小人肝腦塗地也要照護得夫人少爺……”


    “不吉利的話就莫要說了。”彭壽安摸出本德隆的折子,“我是我的積蓄,你到得臨高,用這上麵的銀子開銷。”


    這老仆是他的家的家生子,從小就在彭家當差,是個忠心能幹之人,讓他去送,彭壽安也放心。


    幾天後連州城外碼頭,降官們都聚在碼頭上送家眷。一個個麵色沮喪,依依不舍。彭壽安囑咐了老仆幾句話,又想對兒子說什麽,卻又實在想不起說什麽好。正在長籲短歎間,隻見黃超帶著人過來“歡送”了。


    他第一個便來到彭壽安身邊,唬得彭妻趕緊轉過身子回避,彭壽安的兒子也嚇得不敢說話。黃超不以為意,笑著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見他態度和藹,彭壽安兒子也不害羞,說:“我叫彭德麟,德行的德,麒麟的麟。”


    “好名字,來,叔叔給你送點東西。”說罷,便遞給彭德麟一個臨高產的書包、一個筆盒。


    彭德麟接過書包和筆盒,打開一看,書包裏是幾本書,筆盒裏有幾隻鉛筆,還有一支鋼筆以及一小盒墨水。彭德麟聽過了太多臨高的故事,也見識過各式各樣的澳洲貨。早已神往,收到鋼筆更是愛不釋手。彭壽安見此,忙說:“無功不受祿,犬兒怎麽能收此大禮呢?”


    黃超擺擺手,說:“老彭啊,你兒子去讀書。我們即是同僚,也算是個長輩,在澳洲,晚輩去讀書,長輩送點文具是很正常的禮儀。”


    “普通文具也就罷了,這筆也太過貴重了。”


    “這也是我寄予的一份希望,希望你兒子日後能成為我元老院的棟梁。如果真是受之有愧,你日後給我賣力點做事便是。”


    說罷,他又一個一個的走過去,依次去“歡送”其他人。


    彭壽安不再言語,雖說這不過是“又拉又打”之意,老家俗語所謂“一巴掌給個甜棗”,不過這番安排確也是照顧周詳。不禁心頭一暖。


    小火輪拉響了汽笛,就要開出,彭德麟一行人匆忙踏著踏板就上了船。水手們將踏板和纜繩收起,小火輪慢慢啟動,隨著小火輪慢慢駛出碼頭,彭德麟跪在船首,對著彭壽安就是一叩頭。彭壽安見此,不禁老淚縱橫,便用衣袖掩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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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次更新:第七卷-廣州治理篇40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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