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丁親兵中不少人都身著鎧甲,不論鐵甲棉甲,一旦入水都極沉重,慌亂之中許多人落水之後便再也爬不起來了,被鎧甲拽著沉入水底。


    蔣鎖沒有著甲,甚至連鐵盔也沒戴,除了背著一支南洋式步槍,就隻有一身普通的行袍號衣,活像個普通大兵。與蔣鎖共事的這段日子,宋銘沒少拿蔣鎖的這幅裝著開玩笑,說他這樣打仗倒是安全了,就是下命令的時候沒人聽。還一直勸說蔣鎖上陣的時候穿鎧甲――以蔣鎖現在的地位,要一領過得去的鎧甲是沒問題的。但是蔣鎖始終以“穿不慣”拒絕了。他指揮的使用南洋步槍的家丁也大多不穿鎧甲。


    直到逃命之時宋銘才意識到自己一身甲胄的累贅。


    在戰場上逃命他不是第一回,不過他從來沒嫌棄甲胄太重――一般情況下他總是騎馬的,而敵人用的是刀槍弓箭,有甲胄在逃跑的時候生存的機會更大。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棄甲而逃”更為合適。


    蔣鎖步履輕盈,幾下就跑出去老遠,宋銘一身戰甲,又無戰馬,一路狂奔到橋麵上體力已然透支了。蔣鎖對著後麵的宋銘大喊:“宋千總,要想活命,把能脫的都脫掉!”宋銘頓時醒悟,先丟掉頂在頭上的鐵盔,然後抽出匕首一邊跑,一邊把肋側的戰甲係繩割斷,企圖脫掉身上的戰甲。


    可惜再也來不及了,澳洲人下一波的炮彈極其精準,一排炮彈齊刷刷的橫截在江麵上,一發炮彈直接砸在了浮橋上,頓時血肉橫飛,到處殘肢斷腿,江麵瞬間被血染得通紅。浮橋也斷了。橋麵上猝不及防明軍士兵滑隨著劇烈的搖晃倒落入水中。


    剛脫掉上甲的宋銘此時也被一顆落在自己正前方的炮彈震倒,一失去平衡,馬上就落入水中。宋銘雖然會水,但是沉重的鎧甲讓他沉得很快,一天鏖戰早已四筋疲力盡了。連掙紮也愈來愈無力,他開始窒息,然後慢慢地出現幻覺,他的腦海裏不斷地回放著自己的一生,六歲他爹開始教他習武、十六歲第一次上校場“點校”;成親、兒女先後出生;澄邁大戰……


    宋銘的知覺開始慢慢慢慢消失,恍惚之間好像感覺到有人拚命把他往上拉,可這感覺慢慢地也消失了,然後宋銘感覺兩眼一黑,然後便是什麽也不知道了。


    蔣鎖順利到達對岸,爬在灘頭大口的喘氣,他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麽喘過,肺不由自主的激烈起伏著,嘴裏彌漫著血腥味。他回過頭去,看到宋銘如死人一般,趴在淺灘上一動不動,半個身子還泡在水裏――他見宋銘落水,想都沒想就丟掉步槍跳水救人,可任憑他在漁村時鍛煉的水性如何之好,在水下扯掉鎧甲亦非易事,雖然費盡力氣終於把宋銘拖到了岸邊,現在看起來卻毫無生氣。有心要把他拖到岸邊控水,卻是渾身酸軟,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他終究活了下來,浮橋雖然已斷了,幸存的榜山守軍大部分還是逃過了江。不少人最後是冒著炮火和髡賊的步槍射擊拚命遊過江的,此刻到了岸邊,覺得安全了,一個個都癱倒在亂石灘上喘息著。即使炮彈槍子在頭上亂飛也顧不得了。


    可逃過來的人數極少。他一手訓練起來的家丁都不穿甲,仔細看河灘這邊幸存的不過二三十個人。蔣鎖一陣悲涼,眼看他帶在榜山上的新軍十不存一,不免心中一酸,心中無限悲涼,為何還要死那麽多人呢?


    髡賊的炮彈不時飛過江麵,落在河灘上,原本癱在河灘上的士兵們趕緊又往城裏逃去。


    他想叫幾個人來搬運宋銘――不論是死是活,總得把他帶到城裏去才是。然而路過的士兵一個個充耳不聞,完全是不理不睬的走過。蔣鎖此時的打扮不過個大頭兵,哪裏有人聽他的吩咐。


    過了好一會,才遇到幾個死裏逃生的宋銘的親兵。他們冒著炮火一直在河灘邊搜索,終於找到了宋銘――蔣鎖這才想到易師爺和他說過的話:上陣還是要有幾個親兵才靠得住。


    入夜,炮聲停息。在天黑之前,朱全興帶著第3營占據了城東的北山,然後又來到城北和明軍對峙,一路上除了零星交火之外,很順利地完成了既定戰鬥目標。


    榜山占領之後,隻留下少部分兵力駐紮,工兵連夜開辟整修道路,以便天亮之後在榜山入駐炮兵連。桂江就牢牢地控製在第一混成旅手中。


    現在除了部分崗哨,大部分伏波軍戰士已經進入了夢鄉,此時朱鳴夏剛剛巡視完城南的部隊,又專門登了一次榜山。


    榜山戰鬥的報告半個小時以前已經送到他麵前,榜山戰鬥伏波軍和隨軍民夫合計陣亡十九人、傷六十七人,官兵遺屍體二百具以上,俘虜超過了四百人。單從這個傷亡比來說微不足――這還是沒有算上炮轟桂江浮橋時明軍傷亡的數量。


    繳獲報告對他來說那是完全沒有意義了,明軍拋棄的各式各樣的火器除了給企劃院回爐之外對軍隊毫無用處,榜山上也沒有多少存糧。


    總得來說:啃了一根硬骨頭,沒什麽肉。


    但是明軍在防守榜山上的戰術不得不讓朱鳴夏重視。他和許可親自上了一次榜山,仔細的觀察了明軍遺留下來的工事和丟棄的武器。還專門詢問了幾個俘虜,召集參戰的軍官士兵開了個小小的會議,了解戰場上的第一手材料。


    從戰場的遺屍看,榜山上的明軍明顯分為兩個部分,一種是傳統的明軍,有著甲有不著甲;另一種不穿鎧甲,穿的行袍號衣要短小的多,更為合體。身上有類似伏波軍使用的彈藥帆布彈藥裝具。隨身有火帽和紙包彈藥,附近一般都遺落有南洋步槍。


    這大約就是情報人員說的,由“奸細”訓練的明軍的“新軍”吧。


    許可正帶著助手在榜山陣地上拍照繪圖,軍事情報局正在搜集相關的情報。特別是搜集南洋式步槍。每一支遺留在戰場的南洋步槍不論是否毀損都會被撿回來,損壞的要拚湊成形,以便他們確認敵人大概使用了多少南洋式步槍。從槍身上的槍號,大致還可以查詢到出廠日期和銷售情況。


    關於南洋步槍的外銷,在元老院一直有爭議。不論是誇克向東南亞土邦的銷售,還是在山東向各路明軍的銷售,都引起過爭論。畢竟賣出去的槍可是不長眼睛的。但是這種貿易不但利潤極高,市場更是需求旺盛。所以爭論歸爭論,銷售從來沒有停止過。在山東的外銷,還得到了華夏社的堅決支持――華夏社認為,因為元老院和滿清作生意,所以必須給大明做出必要的“貿易平衡”。


    朱鳴夏對南洋步槍並不太感興趣,雖然這槍外銷數量不少,但是受限於彈藥,任何一派敵對勢力都難以用這種步槍大規模的裝備部隊,成不了多大的氣候。


    他感興趣的反而是那些本時空的火器。戰場上搜集來的明軍遺棄的火器數量極多。僅斑鳩銃就有一百多支――這玩意是徐光啟所說工價銀九兩的“利器”,熊文燦可真肯投本錢!


    從今天的戰鬥情況看,明軍是充分發揮了發揮了手中現有的火器來作戰:戰場遺留的火器說明他們大量使用了斑鳩銃和各種大小弗朗機炮,尤其是有大量的小型弗朗機炮――其實和斑鳩銃這樣的重型火繩槍相差無幾。在澄邁戰役和珠江口戰役中經常看到的鳥銃和三眼銃這樣的武器卻沒有發現。很明顯,明軍指揮官意識到了這兩種常用火器的不足之處:鳥銃威力太小,火門槍射程精度太差;開始嚐試使用重型火繩槍這一類射程較大威力強的火器。雖然它們不能單兵使用,但是在陣地防禦戰中並不算太大的問題。在戰鬥中也起到了有效阻撓、遲滯伏波軍進攻的作用。


    過去一直被明軍視為神器的紅夷大炮反而不見蹤影,倒是近距離內有麵殺傷效果的虎蹲炮有不少,都布置在交通壕的頂端用來封鎖壕溝。可見指揮官是充分考慮到火器的實際作戰效果的。


    敵人進步很快!


    他在榜山山頂眺望著梧州城,心裏暗暗想。


    從棱堡的布局,到壕溝構築、用拋射武器阻礙伏波軍的挖壕前進、在壕溝內的戰鬥。運炮抵近射擊以及對新式火器的積極使用……都透露出敵人不但開始了解伏波軍的作戰模式,也開始摸索如何應對。


    從小三峽上的磨盤炮座、火攻船到榜山陣地,都體現出了明軍內部的技術和戰術革新。這種摸索和嚐試還顯得很笨拙,一方麵是他們的技術水平不夠,另一方麵或許是體製問題。但是顯而易見的是敵人正在嚐試著學習怎麽和他們作戰。和當初在澄邁和珠江口完全茫然無知的投入戰鬥的官兵已經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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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次更新第七卷-廣州治理篇31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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